第十四章(1/2)
薛翛确也不好受。
虽是盛夏,雨中却仍有冷风过,薛翛倚着山洞蜷缩,身觉冷热交替,一阵苦似一阵,只觉才出冰窟又入火炉,意识忽清忽否。
幸好池秋一行并不在这时来寻他,否则他将必死无疑——此时就算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孩童前来,取他性命也是易如反掌。
已经好久没有这么狼狈了。
雨声突然变了变。
雨声中有沉重缓慢的脚步声传来,薛翛稍稍支起身子,打起精神仔细听着。
这人脚步虚浮,轻重不一,又是极为缓慢,趟泥所带之声听来酿酿跄跄,大概也是个负伤之人。
来人不知敌我,即便知其负伤,薛翛也不敢有丝毫大意,聚精会神听着愈来愈近的脚步。
半晌,那人终于摇摇晃晃露出身形,只见她满头乌发披散,粘了好些泥土,一身轻柔纱袍紧裹着曼妙身段,却因为满是泥垢显得一丝仙气美感也无。
她并未发现薛翛。
似乎是光走来便已经用尽了全部气力,她不再前行,停在原地,倚树慢慢滑下身子,抱膝埋头而坐,再良久不动。
“想来点酒吗。”
她突然出声道。
薛翛一愣,望去却发现那女子并未看来,她不是发现了他,而是在自言自语。
“我有天底下最烈的酒,姑娘可要试试?”
“天底下最烈的酒?有什么不同?依我看,这就是最普通的酒。”
“不同。”
“何处不同?”
“我这酒里,今后就有了相思。”
女子说这话时,所用语气各自不同,又叫了姑娘,想来应是在复述与某人的对话。
她顿了顿,又断断续续地地笑了几声,接而凄然道:“我看你这分明不是酒,而是毒,所以才教我每天都活在相思里,活在初见时。”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无美人作陪,你寂寞么?”
“我…可仍算得美人?”
她的声音并不大,却足够让天地都听得真切。
桃花谷之人皆对男人恨之入骨,并非没有缘由。
薛翛记得曾有人与他说过,这世上从不有无缘之爱,也从不有无故之恨,有关情爱尤其如是,当初爱有多深,如今恨,便有多真。
说到底,都是逃不出俗世可怜人。
天将明,雨仍未停。
那女子始终未发现薛翛,坐在树下独自絮絮叨叨地讲着话,分不清是自语,还是想与谁说,只道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完全被雨声所没。
薛翛仍试图将注意力集中在她身上,无奈冷风丝毫不允许他再有一丝清明,他并不想就此昏睡,却无法阻止精神自主地溃散。
他终于昏沉地睡了过去。
天大亮。
桃花谷中弥漫出一种诡异气氛。
山仍是青山,水仍是绿水,翠树红花依旧,鸟雀欢歌仍在,只是苏之衍看来,又和昨日尽不相同。
哪里不同他却也讲不出来。
许是昨夜的雨将停不久,此时桃花谷中萦绕着袅袅渺渺的薄雾,如将整个山谷都隔绝在轻纱之后。
苏之衍住得高,站在窗口便可将谷中大半美景尽收眼底。环而顾之,目光却又不小心落在昨夜那绣楼之上。
他连忙将目光收回,却又忽得觉察,那楼上似乎有些奇怪。
何处奇怪?
他又看去,只见天亮后,映在窗上的影子再看不那么清楚,隐隐约约能看出高高绣楼上,似乎只剩着了一人,那人不知正在做什么,背对着窗口,一动不动。
“梅七公子?”
窗外忽传来一声呼喊,苏之衍一愣,听出这声音是来自江亭鹤,探头出去看却未见窗下有人。
“江郎君?是你来了么?”苏之衍试探出声问道。
江亭鹤却从窗上房顶灵巧钻进来,贴着苏之衍滑过,稳稳落在屋中。
他看着苏之衍,伸手轻轻抱了抱他,只虚揽一下,以示安慰,便松开手退一步,道:“我来晚了,郎君还好?曹先生已无大碍,你大可放下心。”
江亭鹤顿了顿,四下环顾一周,见不见薛翛身影,皱眉问苏之衍道:“薛翛呢?他怎么丢你独自在这?”
苏之衍怕得池秋在外头望来发现江亭鹤,连忙将窗关紧,关毕,这才回身望江亭鹤,咬了咬牙,艰难出声道:“薛翛...他前日里和池秋不知去了哪里...池秋回来了,他还有没有。”
江亭鹤怔了怔,张了嘴,却没出声。
苏之衍想了想又道:“薛翛大抵是还活着。池秋昨日夜里来找我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薛翛要是死了,他想必不会这样。”
江亭鹤道:“我去寻他一寻,梅郎君你独自在这,可要小心。”
苏之衍担忧点头道:“自不必担心我,你尽管快去寻他,自己也要保重。”
江亭鹤定定看他两眼,向前一步又抱住了苏之衍,这次却并非虚揽,抬手结结实实在他背上拍了拍,耳语一句:“放心,不用怕,等我们回来。”
后松了手,转身去轻车熟路地开了门,快步从中离去。
苏之衍望他离去背影,微有些诧异,看这人来去自如,怎像将桃花谷当成自家园中了一样?
无愧世人都称他是盗仙人,出入龙潭虎穴果真如入无人之境。
有他去找薛翛,看来是......
苏之衍愣了愣,不敢再细细琢想,望着早已不见江亭鹤身影的长廊,深深叹了口气。
只希望他二人皆能平安归回吧。
薛翛再次转醒后,发现自己已经不在洞口,而是身处一处幽深山洞中。
他费力想睁开眼,却敌不过本应柔和的光线,只得伸手挡在眼前,这才堪堪敢受。
休缓许久,他的身体逐渐苏醒,双眼也终于可以接受洞中温暖的烛火灯光。
这洞中无有一丝阳光照射,只有洞壁四周挂了许多雕纹精致的灯盏。
他是如何到这里来的?
他并不担心。
歪头看来,头侧躺着的是无系。
剑虽非活物,却有魂灵。
薛翛将手放在剑上,仿佛一瞬便与之通了心意。
与习武之人来讲,兵刃,非仅指雄兵利铁,更多的是指伙伴,是可朝夕相对、同生共死的,最为亲密,最为忠心的伙伴。
无系陪了薛翛整十年,其间见过无数生死,也随薛翛经历过无数命悬一线之危秋,薛翛如今还活着。
无系仍在,薛翛就无甚可紧张的。
剑下是片光滑的玄黑色布料,看来像是某人的衣服,手下轻轻捏捏,布下更垫了一层草。
他竟觉得有些惬意。
如今舒舒服服一觉,虽非本愿,却也实在是教他感受到了久违的懒惰之意,那高大男子给的药竟也是出奇好用,昨夜外敷伤口,今日就有了结痂生肉的痒意。
“江亭鹤在哪。”
洞内突响起一道冰冷男声,薛翛循声望去,见一黑袍男子抱臂倚墙立于不远处,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薛翛扭头看他,见是虞竹,更是一丝惊讶也无,他勾起嘴角笑了笑,明知故问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我们清水陵的二郎君。虞松舍得怎么放你来了?到底是管不住么?”
虞竹深深看他两眼,不屑开口道:“你少废话,你故意讲给我听,不就想教我来么。”
薛翛将头摆正,望着洞顶泛着荧光的钟乳石,轻轻笑了笑,道:“这你可误会我了,我可没有故意说给你听。我还没有怪罪你偷听我与你哥哥讲话,你怎么反倒要恶人先告状?何况,我将剑架在你脖子上逼你来了么?”
“你自己想来找江…”
“看来伤得还不重,还富余这么多力气讲这些废话。”
虞竹冷哼一声,似是不想从他口中听到那三个字,忙不迭打断他,后又重复问一遍,道:“他在哪?”
薛翛轻笑一声,仰面惬意躺着,好整以暇道:“不知道。”
虞竹道:“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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