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2)
虞松说,梅七公子的谱子千金难求,可苏之衍这次又卖了三本谱子,三本,一共才卖了一千两。
千金难求并不是夸张,只是买谱的人拿着一千两,求得人并不是苏之衍,而是虞松。
清水陵的黄昏,从来都看不到斜阳。
山后赤霞如水浆乍迸,染透了半边 天光。
乌鸢啄人肠,衔飞上挂枯树枝。
又有一具尸体被抛了过来,不过刚落地,便有一群黑压压的乌鸟聚集而来。
树下的那具尸体也是刚被抛来不久,他的脸已被啄烂,教人看不清面容,空洞洞的眼眶里什么也没有,本该在里头的眼珠,却不知道为何滚在了头颅边上,混浊的眼瞳正对着树上的断肠。
这人生前不知是何等风光,他大概从未想过,自己死后竟会沦为鸦飨。
他还能看见吗。
他当然看不见。
死人看不见,活人却能看见。
薛翛能看到,虞松也能看到。
屋里有人,却不点灯,两人隔桌相对而坐,一人正容亢色,另一人却是笑意吟吟。
他的嘴角好像永远带着上扬的弧度。
霞光逐渐褪去,屋里完全暗了下来,两人相互也看不太清彼此的脸了。
薛翛此次来清水陵只为两个目的:一是为桃花谷,一是为付黔。
他要去桃花谷,其实并非因苏之衍所生奇想,而是因为池秋。
自池秋亮出身份那一刻起,他便知道桃花谷他是非去不可了。既然非去不可,那么就有一个严肃的问题需要解决。
桃花谷在哪儿。
就像江湖里少有人知清水陵地处何处一般,桃花谷的位置同样神秘。薛翛知道清水陵在哪儿,却不知道桃花谷。
但虞松知道。
天下好像没有什么事是他不知道的。
虞松知道桃花谷在哪儿,却并不想让薛翛去,因为桃花谷中豢养并非蜂蝶,而是蛇蝎;他不想让薛翛去,因为他们是朋友。
可薛翛要去,他想拦也拦不了。
“说实话,我并不想让你去冒这个险。”虞松将地图递给了薛翛,看向他的眼神透着些复杂之意——夹杂着对朋友的关怀,和对将死之人悲悯。
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天下第一剑客早已名满天下,你本不需去逞这个英雄。”
薛翛笑了笑,轻声道:“我知道。”
虞松挑眉望着他,嗔斥道:“你既知道,为何还要以身饲虎?但凡是入了桃花谷的男人,结局都是什么样的,你难道不清楚?”
入了桃花谷的男人是结局,他自然清楚。
不仅他清楚,全天下的江湖人都清楚。桃花谷是江湖里出了名的帮派,她们出名,不仅仅只是因为谷里弟子个个都是武功高强的绝妙美人,更因为她们无一例外地都对男人恨之入骨。
尤其是薛翛这种风流浪子。
可看着薛翛面上模样,非但没有显出丝毫胆怯,反而笑意更甚,他道:“凡事总是会有例外的不是?况且凭她们,还杀不了我。”
凭她们还杀不了我。
这话若是在别人嘴里说出来,旁人听了怕是要被笑掉大牙,但这话是薛翛说出来的,普天之下就不会有一个人怀疑他是在吹牛。
他确实有这个资本。
可即便武功高强如薛翛,去了桃花谷的结果也怕只能是凶多吉少。
这些年来江湖风云辈本是层出不穷,各种各样理由去了桃花谷的人也不在少数,能全身而退的,至今无一人。
虞松气结,心知这犟驴一旦做了决定,一百匹马都拉不回来,于是便无奈摇了摇头,道:“英雄实在难当,你这人就不该练武。平时管管闲事就算了,如今还要往里头搭命。”
薛翛摇头笑道:“我自然不想搭命,所以才来找你了不是。”
虞松冷哼一声,不说话。
薛翛倒也不介意,看着他继续说了下去,道:“虞大郎君总是会有让我平安回来的法子的。”
虞松瞥他一眼,道:“自然有。”
薛翛道:“什么法子?”
虞松道:“别去。”
薛翛不住轻笑一声,道:“若是可以,我也不想去,可我非去不可。”
虞松问道:“为何?”
薛翛长叹一口气,道:“她们少谷主叫池秋。”
虞松一怔,当即便坐直了身子看向薛翛,面上神色难看稍许,严肃问道:“池秋……哪个池?”
薛翛苦笑道:“还有哪个池,岭东霹雳神鞭,池天雷那个池。”
虞松不再说话了。
天下事的确少有他不知道的,所以他知道庸州的薛家是怎么差点消失的,也知道以岭东池家为首的三家武林世家是怎么没落的。
如果说一开始薛翛只是多管闲事而已,那么自知晓他是池秋那一刻起,这事便不再是闲事。
薛翛的确非去不可。
纵死,非去不可。
那树早已经死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乌鸦啄撕着地上的两具尸体。
现在又树活了,长出了漆黑的羽叶,树下却只剩了森森白骨。
两人又是沉默良久,虞松突然出声道:“薛翛,我们是朋友吧。”
薛翛道:“自然是。”
虞松伸手指了指外头,道:“你要是死了,我就给你扔这棵树下面。”
薛翛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朗笑道:“那你千万要记着,要多往江湖各帮派发请帖,收他们看戏钱,一定能赚一大笔。”
虞松点头,道:“你死了,确实是大快人心。”
薛翛向后一靠,将身子倚在椅背上,懒塌塌抬手,对着虞松敛衽道:“那我就先行谢过了。”
虞松了解薛翛,自然知道他打得什么算盘,知道一向无牵无挂的独行侠到底挂心什么。
他瞥薛翛一眼,冷哼一声,道:“谢甚,我可没答应你什么,清水陵只是立了悬杀榜,并不管上头挂了谁。”
薛翛兀自摇了摇头,从容不迫地抖开虞松给他的地图,摸黑看了一眼,做恍然大悟状,道:“哦,原来在寒涛城。”
言罢又顿了顿,接而慢言道:“正好,江亭鹤似乎也是在寒涛城。”
虞松一怔,赶紧抬起根手指比在嘴边,示意他噤声,然后压低声音,恶狠狠向他道:“想死你自己死,别拖上我们家人!”
薛翛忙点头道:“是是是,不拖上虞竹,绝对不拖上,所以…”
虞松打断他,替他说了下去:“所以你活着回来之前,悬杀榜上肯定没有付黔。”
薛翛仍是紧抿着嘴不出声,手上冲虞松竖了个大拇指。
鸟雀欢歌,晨鸡唱韵。
天边有微熹的曙光,和升腾在宁静小镇里的袅袅炊烟。
苏之衍醒来的时候,便闻到了屋里食物的香气,桌子上有一碗米粥,一碟小菜,和一碟槐花饼。
是薛翛送来的。
苏之衍下意识摸了摸头侧,松了口气,这次什么都没有。
他起身披上外袍,径直走到屋门口,向外张望着。
院外大门仍旧是紧闭着,院里也没有人影,只有那只鸡抻着脖子又打了个鸣。
薛翛已经两天没有出现了,苏之衍也担心了他两天。
可担心归担心,他并不知道去哪里能找到薛翛,他甚至都想过,如果七天还不见薛翛踪影,就去报官。
他实在是怕薛翛受他牵连,误搭了性命。
今天是第三天。
苏之衍回屋坐在桌前,看着桌上的饭菜,一颗心便又咽回了肚子里。
粥熬得正好,不甚粘稠,也不甚寡淡,配上凉拌的小菜和清甜的槐花饼,即便是早晨,也足以让人食指大动。
正午,屋外传来嘎哒的马蹄声和吱呀的车轮滚动声。
苏之衍正在给院里的菜苗浇水,听到这声音也未在意,却不想马车声音到了自家门口便停了下来。
有一道白色的身影从围墙顶一跃而下,向他走来。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消失了两天的薛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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