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2)
“你知道吗?薛翛回来了!他回来庸州了!”
“薛翛?哪个薛翛?”
“还有哪个薛翛!薛家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真的假的?他不是五六年没回来过了吗?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方才看到他和一个小公子一起进了书肆的,看得清清楚楚!”
有两人面对面地坐在包子铺里,压低了声音,作一副事态紧急的惊骇模样,说回来庸州城得仿佛不是薛翛,而是什么妖魔鬼怪一般。
他们讲得正兴,却不知薛翛本尊正坐在旁桌,听着他们的谈话,津津有味。
杀人不眨眼的魔头现在并不在书肆了,他正在专心致志地吃着汤包。
“果然汤包还是庸州的好吃。”薛翛吃完了最后一个汤包,心满意足地搁下手里的筷子,从怀里取出帕子擦了擦嘴。
这声音不大不小,正好够让邻桌那两人听得清楚。
那两人转过头来随意看了一眼,却发现薛翛也正望着他们。
薛翛对上他们的目光,勾唇笑了笑,轻飘飘道:“我杀一个人不眨眼,但杀两个总得眨,不然的话,眼睛会酸得厉害。”
此言一出,本来闹闹腾腾的屋子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眼睛都瞪得铜铃大,目光一齐投向了薛翛。
苏之衍知道他只是在寻乐子,也懒得计较他幼稚,只伸手招呼掌柜结账。
掌柜向他望来,不等他开口说话,便先抢着开了口,结巴道:“不…不要钱了…您吃得开心就好。”
说完还心虚地瞥了眼薛翛的反应。
薛翛大大方方地回了他一个微笑,出声阻止道:“别啊,这怎么好意思,他付钱,不是我。”
老板只得又看了眼苏之衍,咽口口水,小心翼翼道:“您…随便给一点就行…”
苏之衍没说话,从荷包里取出银子放在桌上,起身出了门。
薛翛跟在他身后,也走了出去,临出门前还不忘和屋里人挥手告别,留下屋中一众食客面面相觑,大气不敢出一声。
消息传来总是飞速,薛翛进这包子铺前,街上门庭若市,却无一人认出他来;待到他出来后,街上空无一人,甚可罗雀。
薛翛非但不觉苦恼,反倒涌出些欣慰之意——庸州人总算是未将他忘却。
两人一前一后,看似漫无目的地走在空旷的街上。
苏之衍自是注意到了对二人避之若浼的百姓,心中知都是怕了薛翛,可薛翛看来却并不像什么穷凶极恶之徒,不知究竟何至于此?
沉默良久,他突然在前头出了声,问薛翛道:“你杀过很多人么?”
薛翛愣了愣,接而笑道:“你看我像杀过很多人么。”
苏之衍道:“像,也不像。”
薛翛道:“为什么这么说?”
苏之衍道:“因为你的话,大概会觉得杀人很无趣吧。”
薛翛被他这话逗笑了,道:“小公子还真是了解我,杀人确实很无趣。”
苏之衍道:“那……那为何庸州百姓如此怕你?”
薛翛笑了笑,云淡风轻道:“大概因为我杀人了吧。”
苏之衍不再问,停下了脚步,薛翛也跟着停下脚步,两人站在了衙门门口。
衙门门口坐着个人,这人穿着一身赤红鸟纹官服,头戴乌纱帽,却不进衙门,只坐在衙门门口的石阶上,正盯着石阶下一群排成队列的蚂蚁,搬着一只濒死的螳螂回巢。
薛翛踢他一脚,出声道:“付知州好雅兴。”
“嘘。”付黔在唇边竖起一根手指,示意薛翛噤声,“别打扰他们,螳螂快完了。”
话音刚落,螳螂就蹬了最后一次腿,不动了。
“死了。”付黔叹了口气,从台阶上站起了身,回头看向两人。
薛翛从怀里取出鱼符递给了付黔,笑道:“怎么,没符不让你进去?”
付黔道:“可不是。不过也好,他们若是让我进了,岂不让你白跑来一趟。”
薛翛笑笑,没说话,一步上了三层台阶,一脚踹开衙门紧闭的大门。
“请吧,付知州。”
衙门里的人手下动作一顿,皆循声望来。
付黔看他们一眼,冷哼一声,仰起头,趾高气昂地走了进去。
薛翛道:“那我们先走了。”
“等等。”付黔转过身来,却不看薛翛,只把苏之衍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出声问道:“怎么称呼?”
苏之衍低了低头,揖道:“梅七,梅花的梅,家中排行老七。”
付黔点点头,似是自语道:“可能是我看走了眼。”
薛翛皱了皱眉,看了眼苏之衍,又看向付黔,问道:“怎么?”
付黔摇头,道:“你这表弟长得跟两个呆子有些像。”
苏之衍低下头,并不出声,脸上也无甚表情,心中却如明镜一般。
毋庸说明,他说的这两个呆子定是他那两个入朝为官的哥哥,苏之筠和苏之炀了。
这两人都是与苏鸿性格如出一辙,为人处世铁面无私,刚正不阿,两人皆非长袖善舞之辈,与人交往得罪于他人又是轻而易举,故而被称作呆子,丝毫不奇怪。
可即便如此,苏之衍听去了“呆子”这二字,心中依旧有些愤愤不平之意。
薛翛倒是嗤笑一声,对付黔道:“你还有资格讲别人呆?看看这衙门,付少卿,你才是呆子。”
付黔冷哼一声,不做回答,转身又仰起头,甩手大步进了衙门。
只道这便是他要薛翛来衙门的理由。
薛翛不再管他,转头看着苏之衍,轻声笑道:“我还要回家一趟,小公子跟我一起么?”
苏之衍摇头道:“我就不去了,我正好去买些东西。”
薛翛道:“那我晚些再去找你。”
苏之衍点头,两人就此分道扬镳,苏之衍去了街上,薛翛回了家。
薛家的宅子里的那棵老槐树又开了花,府里的下人他却是一个也不认识了。
明明是盛夏,祠堂里却冷得刺骨。
供桌上摆了四尊灵位。
薛翛磕了足足十二个头,跪伏在地上,久未起身。
“爹,娘,孩儿不孝,许多年不曾回来看你们了。”
“兄长,阿姊,我回来了。”
他只说了这两句话。
良久,旁边又有个人跟他一同跪下,那人也磕了三个头,起身对着灵位用颤颤巍巍的声音说道:“阿郎,娘子,二郎君终于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薛翛起身向他看去,轻笑一声,故作轻松道:“薛伯,我回来了。”
话音刚落,就看这被叫做薛伯的老人眼睛里,突然流出了眼泪。
薛翛什么都没说,将老人慢慢地搀扶了起来。
薛伯伸手拍了拍薛翛的肩膀,欣慰道:“真好,都长这么大了。”
薛翛笑道:“不仅长这么大了,而且还长得英俊潇洒。是不是像我爹?”他又看了眼牌位,兀自摇摇头,道:“不对,我应该像我娘多一些,我娘才是美人,我爹长得太凶。”
薛伯不停抹着眼泪,口中喃喃道:“都像,都像。”
薛翛走到供桌前,取了个火折子,又取了一把香点着,正好十二根,分插在四个香炉里。
薛伯望着他高大的背影,忽觉恍如隔世。
薛翛刚离家和朔扬去学武时,才将将及他的腰高,那时他还能把小郎君背在背上,而如今小郎君长大了,已经高了他一个脑袋还多。
也对,毕竟他自己也已经到了连腰都直不起来的时候了。
老了,老了。
薛伯的眼睛又有些模糊,他赶紧伸手擦了一把,出声问薛翛道:“这次回来,是不是就不走了?”
薛翛又跪下磕了三个头,站起了身。
“大概还是要走。”
他是在回答薛伯,也是在回答这四尊灵位。
薛翛不再逗留,拉着薛伯的手出了祠堂。
薛伯看着薛翛,欲言又止。
他想问问薛翛在外头苦不苦,想问问他独自漂泊可曾受了欺负,他想问问薛翛可是有想家了,他还想问问薛翛什么时候能以主人的身份留下。他憋了一腹话,可抬头看着薛翛满面的笑,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帐房里迎面走出了个紫衫少年,少年本是低着头走路,目光直盯着地面并不斜视,擦肩而过时却被薛伯伸手拦住了。
薛伯拉着他,展颜道:“看看谁回来了?”
紫衫少年一愣,抬头一见是薛翛,表情当即变了变,他低下头,恭恭敬敬地冲薛翛揖了一礼,出声唱喏道:“二郎君回来了。”
言罢也不等薛翛回应,抬步离了去。
薛伯摇摇头,叹气道:“他就这样,你莫要和他一般见识。”
薛翛笑了笑,并不接话。
薛伯一定要留薛翛吃中饭,薛翛也便没推辞,只是说要带个朋友一起来,薛伯听了高兴得不得了——他一直担心薛翛名声太坏,交不到朋友。
殊不知薛翛确实是交不到朋友。
这次来庸州,苏之衍基本把全部积蓄都带了出来,然后又用了一上午时间将其挥霍一空。
燕子家里有十三个小孩儿,苏之衍给他们每个人都买了一管笛子,又买了三张琴,连带着整整两大箱的书一起,叫了马车送回去青山镇了。
薛翛找到苏之衍时,他正在试琴。
这小公子或许就是琴本身修炼成了精。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