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崖(1/2)
“拦住她。”
帝王一声令下,满院的禁卫军立即围住了苏辞。
她低眉看着怀中的骨灰盒,声音淡淡的,却掺着无尽的凄凉,“师傅,我带你回家。”
北燕帝负手而立在走廊下,冷寒的眸中意外地闪过一丝慌张,“阿辞,跟朕回宫,朕会好好补偿你和师傅的。”
苏辞一抹冷笑,自嘲道:“皇上到底把我当做什么,呼之即来,挥之即去,需要时上阵杀敌,不需要时就囚进宫里做一个任你摆布的妃子吗?”
北燕帝不喜她现在的眼神,以前她看他,目光总是或冷或寒,或怒或温,却从不会像现在这样桀骜不驯,给他一种难以掌控的感觉。
“阿辞,朕说了,只要你愿意皇后之位都可以……”
“我不愿意。”
难全剑出手,毫不留情地朝禁卫军杀去。
北燕杀神之勇猛,又岂是小小的禁卫军能挡的?一柄短剑便大杀四方,让禁卫军几乎无还手之力。
“住手”,北燕帝温怒一声,他身后的严迟把温姨押了上来,帝王一剑抵在她的脖子上,“你想看着师傅的心爱之人死在你面前吗?”
欺骗,利用,威胁,周而复始,真的不累吗?
明明那人昔年一笑如暖阳融雪,如今一举一动都让她心寒。
苏辞的白衣已被血迹玷染,像一朵朵傲梅,她不屈地将难全剑架在自己脖子上,瞬间就是一道血痕,“我会死在她前面。”
北燕帝眉头一拧。
苏辞说到做到,又暗暗加重了手上的力道,鲜血滴落。
那血晃了帝王的眼,他怒而将剑对准温姨的肚子,“那你知不知道她怀了师傅的骨肉?”
苏辞手上的动作一顿,看向泪流满面的温姨,后者微微点了点头,“对不起,温姨拖累了你。”
她不知该喜,还是该悲,师傅尚有遗腹子在世,沈家一脉未断,但那孩子还未出世就没了父亲。
帝王寒意的声音传入耳中,“阿辞你若自尽,温音书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一个都别想活。”
苏辞这才缓过神来,愤然道:“那是师傅的孩子,你怎么可以下得去手?”
北燕帝满是执念的眸子深深看着她,几近疯魔道:“朕只要你留在身边,其他人的生死朕不在乎……”
从登上皇位那天起,他便一无所有了,手握天下又如何?在那冰冷孤独的皇宫中,他无数告诫自己不要后悔将苏辞送给关内侯,可他悔了,他如今唯一能抓住的只有眼前这人了。
北燕帝眉目如寒剑冰冷,强硬道:“朕可以保沈涵妻儿一生荣华富贵,只要你自废武功,和朕回宫。”
当听到“自废武功”四字时,严迟都吃惊了一下,拦道:“陛下不可……”
北燕杀神,一国之将,焉能废武?
转眼,他就被帝王一个杀气腾腾的眼神瞪了回去。
“朕不要你再当将军了,也不想你再去沙场受罪,可你的性子太冷傲,凡事一意孤行,圣旨都拦不住你,倒不如废了一身武功,以后朕护着你,你什么都不用管了。”
做一只被他折断羽翼的笼中鸟吗?容易掌控,连反抗都反抗不了。
温姨尚且知道其中利害,哭求道:“皇上,若他日敌国来犯,你让阿辞如何……”
“朕说了以后不需要她再上战场了……阿辞,你选吧,是要师傅的妻儿活命,还是要你的武功?”
苏辞一生的热血终于凉透了,闭目长叹道:“恩师如父,我一身武学皆授自师傅,还给他又何妨?”
温姨挣扎起身,却被禁卫军按住,眼睛都哭肿了,“别,阿辞……”
难全剑脱手,铛的一声坠地,悲从心中来,“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我的归途是什么都一样……”
说完,挥掌自伤,经脉尽断,她紧紧抱着怀中骨灰盒,不让自己嘴角溢出的鲜血滴在上面,怕玷污了……
师傅,来生还做您的徒儿,定好好侍候在侧,常伴膝前。
……
一个月后,北燕皇宫。
谁人不知北燕帝从宫外带回一位娘娘,安排在了殊词宫,由禁卫军严加护卫,围得和铁桶似的,连派去伺候的宫女太监都是皇上的人,六宫娘娘想打听点消息都无从下手,愁坏了一群云鬓花颜的美人。
倒是太医们每日进出殊词宫格外勤快,都快直接住里面了,但皇上有命,他们是只字片语都不敢多说,但后宫娘娘们未必会就此罢手。
凤栖宫。
掌事宫女将一名年过花甲的老太医领进殿,禀报道:“娘娘,李太医来了。”
李太医当即下跪叩首,“老臣拜见皇后娘娘。”
扶苏茗一身大红色的凤袍,凤冠金钗,浓妆之下原本冷艳的容颜更添国母威仪,连声音都透着清冷,“李太医请起,你年岁已高,以后就不必行此大礼了。”
李太医惶恐起身,拱手道:“礼不可废,多谢娘娘。”
扶苏茗品着清茶,“本宫为何请你来,你应该清楚吧。”
能不清楚吗?他一个月里都不知被各宫娘娘“严刑逼供”了多少次。
李太医这戏码也演熟了,连忙跪在地上叩头,说了一堆诚惶诚恐的废话,把皇命不可违搬了出来。
扶苏茗抬眸,似有不悦,“行了,本宫只问你一句话,她得的什么病?”
“老臣也正能说一言,时日不多,无碍凤位。”
他也贼得很,好歹在宫里给妃嫔们看了一辈子的病,知道这群女人到底病在哪儿。
“那皇上为何把徐可风关入牢里?”
“这臣就不清楚了,据说是徐可风不愿给殊词宫的娘娘看病。”
扶苏茗手上的护甲轻轻敲打在桌角,都说医者父母心,徐可风那文弱脾气也不可能与人结怨,还有不给人看病的时候,真是奇了。
直到把李太医送走,掌事宫女才进来回禀道:“娘娘,守卫殊词宫的虽是禁卫军,但守宫将领却是一位名唤赵云生的将军,他对手下极为严苛,实在插不进我们的人。”
扶苏茗蹙眉道:“赵云生?他不是苏家军的十二上将之一吗?”
“确实,不过也有人说他是皇上安插在大将军身边的人。”
“苏辞?”
扶苏茗抬头望向窗外的木兰树,那帝王种了满皇宫的木兰树,到底是为了谁呢?
与此同时,天牢里。
北燕帝一身玄色龙袍站在牢门口,周身寒意让这八月的热天都凉快了不少,“她近日咳血越发厉害,你想看着她死吗?”
徐可风蜷缩在牢角打瞌睡,百无聊赖道:“救活了干嘛?生不如死,倒不如死了算了。”
“徐可风,你可是徐家的独苗,你爹已经在御书房外跪了好几天了,徐氏满门的命都在你手里。”
那布衣嗤鼻一笑,“陛下可以杀了天下很多人,可你救不活一个苏辞,因你已经亲手把她杀了。”
帝王的冷眸扫过他,没好气道:“救活她,赏赐随你要。”
“包括给她自由吗?”
“你觉得呢?”
北燕帝冷冷丢下一句,甩袖而出。
到最后徐可风还是没忍住去了殊词宫,即便苏辞说了不让他救,可他哪里忍心?看着她像灯芯一样一点点把自己熬干吗?
说到那金碧辉煌的殊词宫,大且奢华,不亚于皇后的凤栖宫,北燕帝恨不得把国库里最好的东西都搬来,可终不过一个华丽无比的金玉笼子罢了。
苏辞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空荡的殿里还没点灯,只有她一个人,这种感觉让难以喘息,心头如压了重石,一口血就吐了出来。
“别动。”
徐可风方才站在窗边,苏辞没看见他,如今又见到熟悉的面孔,让她莫名地安心了不少,可翻脸就不认人,“你来这儿干嘛?”
他手中的银针飞速地插在她几处大穴上,这软脾气的人气得牙根痒痒,难得发了句狠话,“别和我说什么不许救的狗屁道理,换做是你,你能眼睁睁看着我死吗?”
苏辞没说话,倒不是被问住了,是她虚弱得拾起半个铜板的力气都没有了。
徐可风趁扎针的空档,在她耳边飞快地说道:“褚慎微派人找了我,他说想见你一面,若是你愿意,便在窗边摆一盆兰花,自会有人来接你出宫。”
语毕,点灯的宫女就进来了。
苏辞的眸子再次亮了起来,却不是明亮,而是如蛰伏的雪戮狼一样眼中翻涌着冷光。
其实徐可风是不愿意帮褚慎微传话的,他也算看明白了,姓褚的和北燕帝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那人若是真能将苏辞带出宫,就另当别论。
苏辞的身子骨亏损得厉害,尤其是自废武功后,经脉尽断,让她本就千疮百孔的身体像一只破烂的纸鸢一样,轻轻一碰可能就是粉粹。
徐可风花了大半个月的时间给她调理身体,才让她勉强能站起来,转眼他就后悔了,那不要命的混蛋玩意一能走,就在窗台上放了盆兰花。
他当场就急了,压低声音道:“你这么着急干嘛?至少等你身子好点了,我已经想好了,到时候借他们的手把你救出宫,我尾随其后,给他们来一包十里香,咱就跑……你这看智障的眼神是怎么回事?你不会真要去见他吧?”
苏辞为师傅守孝,一直穿着白衣,脸色像死过一样白,“是。”
“你见他干嘛?嫌被出卖的还不够吗?”
苏辞未言,静静坐在床边,目无悲喜地望着那盆兰花,她在等一个结局……
入夜后。
北燕帝处理完一日的政务,连晚膳都没有用,第一件事便是入殊词宫看望,往日除非苏辞病得不省人事,否则只要她有半分清醒,门都不会让北燕帝进。
见他干嘛?自己虐自己吗?
今日倒是例外,北燕帝本来都做好被拒之门外的准备,宫女却缓缓打开了殿门,轻声禀报道:“皇上,娘娘今日吩咐过,若是您来了,便打开门,不过娘娘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苏辞没了武功后,陈年旧疾就再也压不住,勉强留住一条命,却虚弱得不行,每日醒来不到一个时辰,便会累得昏睡过去。
北燕帝朝殿中望去,一袭白净素衣的女子握在软塌上单手支着额头,乌黑的长发从肩头垂下,散落在榻上,美如画卷中沉睡的玉人,让人想伸手去摸,却又不忍亵渎。
他放轻脚步走入殿中,顺手捞起一件披风盖到她身上,即便动作再轻,许是那人睡得本就不踏实,立马就醒了,猛然睁开的眼睛通红,想必是做了噩梦。
北燕帝见了心疼,褪去了往日的寒气,柔和道:“回头让徐可风给你配两副安神的药。”
苏辞从令她心悸的梦中缓过神来,掀开身上的披风,冷冷拒绝道:“不必。”
北燕帝也没恼,他了解她的性子,吃软不吃硬,他可以慢慢等,一点点地让她重新接纳自己。
“朕已经照你的意思,送温音书回金陵沈家养胎,你若想见她,朕可以……”
“不想。”
这皇宫从来吃人不吐骨头,一个孕妇在这里,哪怕坏的不是皇上的孩子,一尸两命也是常有的事。
帝王骤然无力地叹了口气,“阿辞,我知道一时半刻难以让你原谅我,但你能不能不要总委屈着自己。”
苏辞又摆出那副拒人千里之外的为人臣子的模样,“只要能让皇上称心如意,我不觉得委屈。”
“你觉得朕现在称心如意了?”
“那皇上还想如何?让我像这后宫的女人一般每夜候在宫里,哭得梨花带雨,等你虚情假意的垂怜吗?”
这世上有的人如石,你能强硬地磨平他的棱角,却烧不毁他的心性。
北燕帝眉头微皱,却不愿表现出半分火气,“阿辞,难道你今日愿意见朕只是为了争吵吗?”
苏辞目光凌厉,冷傲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皇上把我关入这深宫中,就应该想过,我永远不会顺你的意……恰巧我今日闲来无事,只是想挖苦天子,皇上若想将我下狱,请随意。”
帝王起身,深吸一口气,生生憋下胸腔里的怒火,阔步就准备往外走,却听见身后人问道:“你悔过吗?”
他脚步一顿。
苏辞注视着玄衣背影,恨不得刨开他的心看看,“他待你如亲子,替你谋划,助你登位,为你战死沙场,你心中可曾有过半分悔意?”
北燕帝沉默地立在殿门口良久,迟迟未言。
苏辞嘲讽地扯了扯嘴角,目光如结了冰,“你走吧。”
他依旧是那个铁石心肠的帝王,她怎么能忘了呢?
北燕帝步履坚定地走出大殿,袖中大拳紧握,他是天子,不能悔,绝不能……
子时一过,宫人们都睡去,只有禁卫军还在巡防。
后殿里,徐可风那大包能撂倒狗熊的十里香还没派上用场,他自己就被赵云生一掌打晕了,要多弱鸡就有多弱鸡。
自带书香气的赵将军单膝跪地,“在下奉主上之命,接将军出宫。”
靠坐在床榻上的苏辞眉宇间倒没有半分惊讶,淡淡道:“从何时开始效忠南楚的?”
赵云生眸中一抹愧色,“从军之日起,也是遇见将军那日起。”
“正好七年。”
同生共死了七年,也整整骗了她七年,人世间的事情两个词便足以概括——惨痛和真实,倒也简明扼要。
苏辞今夜特意换了一身往日穿的红衣,没再说什么,便和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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