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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师(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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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涵早已力竭,挥剑的动作都慢了不少,肩上和腿部中箭,他恶狠狠地看了城上的何天罡一眼,已是绝路。

温姨在城楼上声嘶力竭地哭泣,唤着他的名字,想就此跳下去陪他一同赴死,却被身后的将士死死按住。

纵使她是皇上安排在他身边的人,可多年相伴从未有一丝掺假。

沈涵看向温姨,目光中是无限的温柔,无声说了句唇语,“好好活着。”

转眼便杀意凛然地向敌军杀去,就算天要亡他,他也宁愿死在敌将手中,而不是北燕人手中。

连敌军都诧异,这人杀了两天了,居然还有万夫难挡的力气。

“报,我军左侧有北燕军袭来。”

寇辰:“何人的帅旗?”

“苏辞。”

一旁的司徒不疑闻之,饶有兴致地看向沈涵,嘴角弯起一抹残忍的笑,“放箭。”

寇辰当即拦道:“不行。”

司徒不疑嗤鼻一笑,“我号令的是我大梁将士,又不是你南楚兵马,哪里来的不行?”

与此同时,城墙上的何天罡和未济看到不远处苏字帅旗,两人心里同时咯噔了一下。

未济险些没站稳,慌张怂恿道:“大帅还愣着干嘛?赶紧下令射杀沈涵。”

何天罡哆嗦道:“放……放箭。”

一声令下,北燕和大梁同时万箭齐发。

东方升起一轮火红的太阳,暖光照亮浊世,却驱不散人心头的阴暗,到底是这南境战土腐臭不堪,还是人的皮骨丑陋腥臭?

逆光看去,一身玄甲的沈涵以剑指地,强支着身体不倒,口中溢出的血滴到地上,身前身后插了无数支箭。

温姨在城楼上哭晕了过去,那一幕是她一生的噩梦。

苏辞率兵赶到时,远远看见那被/射/成刺猬的人,心口一窒,耳畔嗡嗡作响,周遭都安静了,听不到沙场上任何嘈杂声。

师傅,我想重回年少,不计较冷宫的馊食残饭,不计较庭中木兰开了又败,至少那时你一身青衣,立在树下,在我身旁。

她摘掉脸上的鬼面具,噗通一声跪沈涵在跟前,生平第一次害怕到颤抖,像一个犯错害怕被惩罚的孩子一样,轻声道:“师傅……”

这偌大的天下,她向来孑然一身,唯有一个亲人,何曾有人理会过她是否孤苦伶仃?

那是沈涵一辈子在苏辞面前难得露出的笑脸,却笑得血肉模糊,断断续续道:“阿辞,为师错了……不该把你强留在皇上身边……走吧,离开这里,不再做什么将军了……”

他耿直一生,没有做过一件后悔的事,仅有当年以师徒之情将苏辞挽留在北燕帝身边,害她至此,终究是悔了。

“阿辞,原谅为师,留你一人在这世上了……”

连北燕帝都不知道,苏辞怕黑,怕孤独,小时候一个人睡在冷宫里,总会自己藏在被窝里呜咽,面冷的沈涵发现后,夜夜都是等她入睡才走的。

“师傅……”

一声嘶吼凄凉入骨,竟盖过了边境的战鼓声,闻者悲伤。

十二上将从未见苏辞哭过,她像个天生不会流泪的人,伤得再重,眸子都是凉的,直到多年后他们犹记,那日红衣金甲跪在亡师面前,哭得撕心裂肺,像个无家可归的孤儿……

但当她持剑站起时,再度宛如地狱归来的杀神,冰冷声音回荡在南境战场上,“犯我北燕国土者,杀;欺我北燕子民者,诛。”

修罗之杀意如忘川河畔的彼岸花般疯狂滋长在这片战土上……

南楚帅帐中。

褚慎微听闻沈涵战死时,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有将士慌张传入禀报:“启禀殿下,寇帅让我等撤退,前面顶不住了。”

虚陶老先生闻之,怒道:“就算苏辞来了,她也只要十万兵马,梁楚联军有二十万……”

“真的顶不住了,联军死伤过半,大梁太子已经带人撤了。”

虚陶老先生差点被凳子绊倒,“怎么可能?”

褚慎微立在帐门口,望着银雀城方向汹涌的狼烟,缓缓道:“也许我们都忘了,她除了是那个心软的将军,还是北燕的杀神。”

她少年时,凭着北燕那点单薄的兵力都能固守国土,力破三国联军,更何况如今。

……

梁楚敌军被一举赶出燕关,撤退得慢的敌将凡是一只脚踏在北燕国土上,皆被诛杀,地界碑一线尽是死尸。

逃跑的小兵回头望了一眼边界线,红衣金甲一剑抹了数个人的脖子,眼睛凉薄得像个死人,他瞬间明白民间传说无半分虚假,那人是夺命的恶鬼。

银雀城中。

何天罡被五花大绑扔到苏辞跟前,垂死挣扎道:“我是皇上亲封的元帅,你们敢如此对我?”

苏辞没有温度的眸子看着他,明明没有丝毫杀意,却让人瘆得慌。

何天罡咽了口口水,壮着胆子道:“苏辞,沈涵之死是他里通外国,咎由自取……”

折兮剑落在他的脖子边上,轻轻一动就是一道血痕,“你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吗?”

徐越那小将命不该绝,身中十几箭,却无一处伤及要害,被徐可风一瓶护心丹给救了回来,比苏辞命还硬,醒来后声泪俱下地道出真相。

“苏……苏辞,谋杀朝廷命官可是大罪。”

“你觉得我会在意吗”,她无有悲喜的声音,像穿肠的毒/药般,“我不会杀你,这世上多的是生不如死的活法,我会让活着,一直活着……”

她看了一眼陆非厌,那人心领神会地上前准备拖走何天罡。

何天罡畏惧地往后躲了躲,“你要干什么?”

陆非厌的含笑目死死盯着他,这人明明生得极美,不似男子,可让他看一眼,便有一种被蛇蝎盯上的感觉。

何天罡当即吼道:“是未济,是那老东西教唆我杀了沈涵的,大将军你饶了我、饶了我……”

陆非厌直接卸了他的下巴,百无聊赖地拖了出去。

只可惜没抓到未济那妖道,这老家伙怂恿往何天罡放箭后,就麻利地跑路了,苏家军四面搜捕,他却像凭空消失了一般,还真应了那句话“祸害遗千年”。

苏辞卸了金甲,换了一身素净的白衣,和温姨亲自处理沈涵的尸骨,共拔下了三十六支箭,身上刀伤五十一处,竟无一寸完好的皮肤。

灵堂中。

陆非厌端着碗粥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教训道:“是不是褚慎微走了就没人管得了你了?不吃饭是要升仙吗?”

徐可风、黎清、炎陵轮番劝过,没一个成功的。

苏辞望着沈涵的灵位,将手中的将军令递给他,淡淡道:“以后苏家军交给你了。”

陆非厌当场就恼了,“你什么意思?”

“我不当将军了,皇上也不会再让我当将军了。”

陆非厌巴不得将粥碗扣她头上,蹲在她旁边,气道:“我放着山中悍匪的富贵日子不过,给你做了这么多年的马前卒,你跟我说你把不干了……苏辞,你再说一遍,信不信我现在就回西南重操旧业,先劫它几座城池再说。”

“你不会的。”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

“因为你是陆非厌,比谁都玩世不恭,也比谁都聪明……你知道,若我再当这个大将军,苏家军的弟兄一个都别想活。”

北燕帝对她的忌惮已经深得不能再深了。

“不当就不当了,只要你一声令下,别说将军之位,皇位……”

苏辞怒而截话道:“苏家军只能为国之战,永不可有谋逆之举,就当我求你……替我好好守着这南境。”

陆非厌神色一暗,“那你呢?”

苏辞低眉,缓缓道:“自有去处。”

相识多年,他深知她的脾气,将粥递到她嘴边,没好气道:“把粥喝了就答应你,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苏辞几日里难得极浅地弯了弯嘴角,接过粥,如喝药般一口闷。

经此一战,大梁和南楚怕是要歇上几年,南境回归平静,仍由苏家军镇守,苏辞了结完边关诸事后,一封辞官书递上朝廷,然后和温姨一起欲将沈涵的骨灰送回其故乡金陵。

可怜大将军走的时候,身后只跟了黎清一个小跟班和徐可风一个弱不禁风的大夫,半个随从都没带。

谁知路上竟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劫路,倒没有不长眼的土匪惹她,严迟这位大统领不护卫皇宫,三天两头出来抓她玩,你说糟心不糟心?

“大将军,皇上有旨,命我等接您回宫。”

苏辞一身孝服,抱着沈涵的骨灰盒,冷冰冰道:“不回,让路。”

“请大将军莫要为难末将。”

“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为难你了。”

“大将军……”

“我说了不回。”

“那朕来接你,回不回?”

一袭低调而奢华的玄衣从马车里下来,眸中难得没有往日朝堂上的霜寒,温和道:“阿辞,朕来接你和师傅回去。”

从接到她辞官的奏折后,帝王便出了宫,马不停蹄地赶赴南境,他怕若他不亲自前来,这世上再没有什么东西能留住苏辞。

“阿辞,让朕祭拜一下师傅可以吗?”

事实证明,若苏辞对那阴谋丛生的皇城还有唯一一丝顾念的话,那便是当年冷宫相依为命的小太子,如今的北燕帝。

众人在就近的卫陵山庄落脚,北燕帝盘下了整座山庄,严迟率三万禁卫军严密把守,似乎生怕谁会插翅飞了一样。

简单布置的灵堂中,北燕帝亲自为沈涵上了一炷香。

沈涵一生从文能□□的大学士到武能定国的将军,□□出了一个帝王和一代名将,为北燕真正做到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可惜一辈子过得并不算顺畅,大多时候是壮志难酬。

北燕帝将焚香插入炉鼎中,“朕会追封师傅为帝师,送至金陵厚葬。”

苏辞低眉拱手,疏远道:“多谢皇上。”

“朕想要的不是这声多谢……”

北燕帝每往前走一步,她就退一步,朝她伸手道:“阿辞,跟朕回宫吧。”

“臣已辞官,不会再入朝为将。”

“你知道朕说的是什么意思?朕说的是,让你和朕回宫。”

苏辞眉头微皱,依旧保持臣下的姿态,“皇上请恕臣难以从命,臣虽辞官,但依旧是北燕的子民,此生若陛下有难、北燕有难,不管臣身处何地,都会归来为陛下一战。”

“朕不需要你再打仗了,也不想看着你每日刀头舔血,只要你愿意,朕可以抹去你将军的身份,让你入宫为妃……”

苏辞眉宇间染上薄怒,截话道:“臣不愿意,臣唯一能做的只有守护江山的誓言,其他的做不到。”

北燕帝目光一寒,质问道:“若今日换做褚南,你是不是会答应?”

她呼吸一窒,像有什么东西在心上割了一刀,逃避道:“夜已深了,臣不打扰皇上安歇,告退。”

她像落荒而逃一样,不想再听到那个名字,一点都不想。

北燕帝不依不饶地在她身后喊道:“阿辞,你知不知道南楚主帅寇辰是谁的手下?又是谁下令围攻师傅,害得他万箭穿心而死?”

苏辞刚走到门口,脚步一顿。

“是你一心信任的褚南,南楚皇子淳于初。”

她忽觉心口一疼,全身的血液都僵了,不得不扶住门框,缓缓喘了口气,才攒足力气大步走了出去。

北燕帝立在屋中,望着那白衣桀骜的背影,玄袖中大拳紧握,他会留住她的,不惜一切代价。

……

苏辞慌张地回了温姨的屋子,温姨还未睡,看着沈涵身前的衣物,独自悲伤落泪。

她见苏辞进屋,赶紧抹掉眼泪,扯出一抹牵强的笑容,“阿辞,你怎么来了?”

苏辞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温姨,我们现在就启程去金陵。”

“为何?出了什么事吗?”

苏辞眉头深锁,又想了想道:“不,温姨,我现在送你离开这里,你带着师傅的尸骨返回金陵,永远都不要再回来。”

“那你呢”,温姨是个慧心聪颖的女子,当即反应过来,“皇上还是不肯放过你吗?”

“没时间说那么多了,我去灵堂取回师傅的尸骨,你马上收拾东西走。”

卫陵山庄就算防卫再严,但禁卫军也只不过是武力稍强一些的兵将,防不住苏辞这样的武功高手,让她轻而易举就从灵堂带走了沈涵的骨灰盒。

她为抄近路,途经了一处动火通明的屋子,忽然听到了何天罡的声音,脚步一停。

那人不是应该在陆非厌手中吗?

屋中。

北燕帝将茶杯怒摔在地上,“朕派你去南境是为了打压苏家军,你都干了什么?”

何天罡已被陆非厌折磨得快要疯了,哀嚎道:“臣知错了,求皇上救救臣,别再让臣回到那地方了。”

“谋害三军主将,你罪该万死。”

何天罡爬到帝王脚边,不要命地磕头,额角的血流了满脸,卑贱道:“皇上,不是您让臣试探沈涵的忠心吗?如有不轨,立即斩首,臣这才把他关在城外,臣都是为了您啊……”

砰的一声,苏辞一脚踹开了门。

时至今日,十年冷宫患难之情断得一丝不剩,昔年笑如暖阳的小太子和爱哭又没出息的小太监终究只停留在了那段记忆里……

小太子:我觉得‘辞’这个字特别好听,以后叫你阿辞好不好?

苏辞:好。

小太子:御膳房的新做糕点真好吃,可甜了,阿辞你多吃几个。

苏辞:好。

北燕帝:我一定会杀了关内侯的,等到那日我就接你回来。

苏辞:……

好。

其实只要是你,便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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