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岁已晚(1/2)
一月未见,木樨花落,树叶仍是郁郁葱葱,百姓忙于秋收,孩童们也都跟着下地,城西小院空空荡荡,午后阳光尚暖,照得玉柏玄睁不开眼。
“秋日风凉,公主还是进屋吧。”
玉柏玄慵懒地拱了拱身体,“你怀里不冷。”
流之抱紧怀里的玉柏玄,将脸贴在她的发间。
“流之这名字不好,你在家时的姓名是什么?”
“奴......我姓叶。”
玉柏玄从他的颈间抬起头,看着他低垂的杏眼,“夜?”
流之拈起飘落在席上的一片树叶,“叶。”
玉柏玄接过树叶,继续靠在他的怀中,“名字呢?”
“男童哪来的名字,就像小五一般,按着年岁大小,父母唤我‘三郎’。”
“朝霂初濛,晨微遥晴,叶霂微,你可喜欢。”
“谢公主赐名。”
“不要称我公主,问雪。”
“问雪。”
玉柏玄口中对他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我要出门,此行虽近,却也得三两月,我已派人照应你,你不必担心。”
“有问雪的承诺,何须担心。”
甯蔚羽站在书房门口,迟迟不进,玉柏玄瞧见了,唤他进来,玩笑道,“蔚羽这是怎么了,可是舍不得我。”
甯蔚羽抿着嘴唇,梨涡若隐若现,面上似是不舍又像难过,“我......公主放心,我会看顾好他,我租了旁边的院子,亲自照料。”
玉柏玄明白他心中所想,拉过他坐在身旁,“蔚羽不必自责,我从未怨怪你,一切皆是定数,岂是你能左右的,驸马离府在外居住,你是想让我一并忧心么?”
甯蔚羽忽闪着眼睛,心中五味杂陈,“我不想做驸马,做驸马有什么好,规矩严苛,哪里都不能跟着去。”
“公主府若没有驸马,还不是一团乱麻乌烟瘴气,”玉柏玄微笑着点点甯蔚羽的鼻尖,“我答应你,下次出门,向陛下请旨带上你。”甯蔚羽听了这话,一扫方才的抑郁,满足的笑容浮上脸颊,深深的梨涡溢出甜蜜。
马车行驶在官道之上,玉柏玄靠着软枕假寐,离悦在一旁看着她平静的面庞。曾经欢喜若狂,曾经嬉皮笑脸,曾经低眉顺眼,这些表情均已在她脸上逝去,剩下的只有淡漠疏离静默沉谧,他想同她说话,却无从说起,想拥她入怀,可又有什么资格。
“作何如此看着我,”玉柏玄没有睁眼,突然冒出一句话。
离悦顿了顿,说出心中所想,“你若是担忧,为何不一起带着。”
玉柏玄的眼睛蓦地睁开,看着近在咫尺的离悦,嘴角噙着笑意,“醋了?”
离悦一阵慌乱,他从未想过玉柏玄会突然提起,以为她心里只有夜有霜,以为自己的心思从未被她发现过,一时不知将手放到何处,从旁摸起一本医书胡乱翻看。
玉柏玄直起身,抽掉他手里的医书,“拿反了,”又靠回软枕。
离悦强定心神,嗤笑一声,“自作多情。”
“旁人不值一提,怎及你在我心中的位置,我处处带着你,驸马都没有你陪伴的久,以后去哪都带着你,可好?”玉柏玄看着手里的医书,微笑着说道。
玉柏玄每说一个字,离悦便心如擂鼓,仿佛要跳出胸膛。他不敢抬头,也不敢接话,手指不断揉搓袖口,怀疑自己是否幻听,她此刻是剖白心迹么,莫非又跟上次一般要认自己作义弟。
“我查过‘郎君’的含义,此时想来也不白叫,正合我意,此次你回到前齐家中,待我上门提亲,娶你作我的侧驸,”玉柏玄研究书中的内容,似是入迷。
突如其来的表白让离悦措手不及,脑中全是在淮城大街之上她温婉一揖的模样,耳旁又响起她低声下气讨自己欢心的话语,脸颊浮上红晕。一下子想到她穿上嫁衣的模样,似兜头一盆凉水泼下,红晕退去,显得脸颊愈发苍白。
玉柏玄放下医书,看着离悦脸色变换,轻叹一声,好似锤在他的心上,“瞧我这记性,你是要娶妻的,我若贸然去提亲,想是会被打出来,但我是后央的公主,总不好入赘你家,此事难办......不如这样,我先处理公务,你回家与父母好好商量,也好教我有个对策。”说完之后,躺在软枕之上,似是很快入眠。
到了后央与前齐交界,便有前齐礼官等候相迎,一行人行至前齐都城夕存界,玉柏玄才发觉,向离悦感叹,“原来只知你是前齐人,却不知你家乡便是夕存,还是王城脚下。”
离悦恍惚地看着城门,“我许久未回来过了。”
“我为你备好了马车,回家之后莫要与家人争执,待安置妥当,你到重馆寻我,”玉柏玄将铜符交予离悦,为他掀开车帘。
离悦看着玉柏玄,点点头,上了另外一辆马车。
前齐国主洛陈厚与太子洛予赫在城门相迎,零溪为玉柏玄撩开车帘,玉柏玄身着华服踩着车櫈而下,受过众人礼拜,登上去重馆的轿舆。
“国主亲迎,本宫深感不安,以茶代酒表感激之情,”玉柏玄举起手中茶盏,面向国主。
洛陈厚激动地无以复加,深深一揖,举起茶盏,“公主劳苦功高,乃国之栋梁,寡人与前齐百姓无不钦佩,公主真乃天赐之福星......”
玉柏玄皱着眉头,听着国主的溢美之词,虽是夸赞,却是过了头,将她置于微妙境地,又想到皇甫霏迟曾说过的前齐王室秘闻,对眼前这个干瘦的男人起了戒备,“国主言重,陛下恩泽雨露,天下无不景仰,本宫奉天子之命,自当鞠躬尽瘁,蒙陛下不弃,略尽绵簿一二。”
自入席以来,总有目光盯着自己,玉柏玄有些光火又不好发作,太子洛予赫装作无意的目光带着审视,更多的是赤luo的欲望,似在暗示撩拨,玉柏玄心想这男尊之国的男子均是如此浪荡么?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身为太子毫无礼仪,同为前齐男子,离悦平日很是持重。
想起离悦,玉柏玄有些心不在焉,听到洛陈厚的声音才缓过神,发现不知何时上来几名舞者,许是不习惯男子舞蹈,几名舞者舞姿怪异僵硬,看得玉柏玄心中直叹气,又不好表现出来,只得微笑点头,装作疲倦的模样。
恭谨的国主说尽了谦辞才告退回宫,送走了国主,没成想太子不打算就此离去,还吩咐宫女上了茶果,说是御厨新做出的夕存小吃,还热着呢。
玉柏玄耐着性子用了一些,见他还没有起身的意思,只好直言,“太子殿下,本宫一路颠簸实在疲乏,夕存食物美味,一时也品尝不全,明日多做一些,送过来便是。”
洛予赫居然抛了一个媚眼,差点呛住正在饮茶的玉柏玄,让她想起了踏沙馆的阿爹。玉柏玄放下茶盏咳了几声,“太子殿下想来也是乏了,眼皮抽筋,不如回宫命御医诊治。”
洛予赫疑惑不解,他得到的消息是玉柏玄荒唐好色,夜御数男,怎的现在一副清高的模样,莫非是嫌自己不够主动?想起父王的嘱咐,他咬咬牙,一脸媚笑,起身坐到玉柏玄旁边,“公主殿下,夕存不仅食物美味,其他的也很美味......”
一张脸近在眼前,虽是眉清目秀,却满是世俗之欲,玉柏玄忍住想要打人的欲望,不动声色地挪了挪,“本宫宴上用的多,此时腹胀,恐怕再美味的东西也吃不下。”
“那就饮些果酒消食,”洛予赫执起酒盏递到玉柏玄嘴边,玉柏玄皱着眉头阻挡,没成想他另一只手竟抚上自己的后腰,玉柏玄沉下脸色刚欲发作,宫女来报,重馆门口有人执铜符求见公主。
玉柏玄连忙站起身,“快请!”
洛予赫似笑非笑瞧着眼前的人,俯身一揖,“公主原来有人相伴,是微臣唐突了,还请公主殿下莫怪,明日微臣再来向公主请安。”说完斜了一眼离悦,转身离去。
“瞧这光景,我来的不是时候,”离悦看着案上的茶果酒盏。
玉柏玄方才紧张地一头汗,差点掀桌子,此时松了口气,“男尊国的男子果真豪迈,太子殿下更是人中翘楚,”说完打了一个冷战,然后忍不住伏在案上长叹,抬头看离悦戏谑地瞧着自己,两人在余晖之下相视而笑。
笑过之后,玉柏玄问道,“见到父母了?”离悦点头。
“我以为你要在家停留几日。”
离悦抿了抿嘴,“有什么好留。”
玉柏玄看了看他的脸色,“你不该与父母争吵。”
“没有吵,我说了,他们不允,说我忤逆,丢了祖宗的脸,不如没有这个儿子,我便走了,”离悦怔怔望着窗棂,斜阳照射在落寞的眉间分外寂寥。
玉柏玄走到他的面前,看着他眼中的愁绪,“父母之命不应违逆,”她两手环上他的腰,将脸贴在他的胸膛,“你为我违抗父母,让我心中愧疚,可我舍不得你,从今以后,你就跟着我,我走到哪都带着你,可好?”
颤抖的手轻轻搂住玉柏玄,无数个日夜企盼的拥抱近在怀中,柔软的呼吸灼热他的胸口,曾经以为此生遥不可及的梦,亦真亦幻地出现,如此真实教他不敢相信。直到他可以从背后执着她的手,拥她入眠,还是毫无睡意,生怕自己一觉醒来,便是梦醒时分。
次日一早,洛予赫便来到重馆等候,玉柏玄坐在榻旁,看着睡得香甜的离悦,知道他昨夜搂着她却一直未曾入眠,直到即将破晓才渐渐睡去。
窗外朝阳初升,屋内渐亮,皎玉一般的面庞逐渐清晰,鼻尖上的雀斑透着倔强,青丝铺满了玉枕,有几缕垂落在榻旁,玉柏玄轻轻拢起,突然听到外面洛予赫的声音,“公主殿下是否起身?”
离悦被惊醒,像个孩子一般拽住她的衣袖,玉柏玄拍拍他的手,“不要理他,你接着睡,等我回来。”目送她离去,将门合实,离悦躺回榻上,再无睡意。
洛予赫在门口询问宫女,看到玉柏玄独自出来,未做他问,引着玉柏玄上了马车,一路赶往城郊农田。
后央赏赐的良种在前齐土地上,长势自是不如本土,但好过前齐本国荒芜的田地,洛予赫带着玉柏玄视察农田,讲得头头是道,跟昨日的做派判若两人,玉柏玄也当做没发生过,专心听着他侃侃而谈。
午时回到重馆,不见离悦踪影,洛予赫恭敬询问,“公主殿下,可否传膳。”玉柏玄夹了黍米饭入口,便尝出是当年的新米,忍不住点头称赞,洛予赫说道,“公主,这些就是今年的新米做的,往年可吃不到如此香糯的米饭,多谢陛下隆恩。”
“太子所言甚是,陛下福泽四方,是百姓之福,”玉柏玄夹了一块鱼肉放入口中,“鱼肉如此鲜美,可否请太子再做一份送到本宫寝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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