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枪易躲(1/2)
几个小童练完了字,又凑到叶霂微跟前,看他用一柄小刀在雕刻着什么,“公子在刻什么,是在做毛笔吗?”
这些学童的笔,大部分都是叶霂微帮忙制作的,虽然不及名坊的工艺,但对于家境贫寒的小童们来说,可是最好的学具。
“小五又糊涂了,这又不是竹筒,如何做笔?我在做自己用的东西,”叶霂微小心翼翼地吹去木屑,拿在手中反复观摩。
“我看出来了,是木簪!公子要嫁人啦!”小五眼尖,辨认出木簪的形状,兴奋地喊道。
叶霂微用手指点点小五的额头,“你这小家伙,脑袋里成天想些什么?小小年纪,就知道嫁娶,当心你爹打你的屁股。”
孩童们都知公子脾气好,他们闯了祸,公子说要罚,却从不忍心下手,小五想着想着,竟然要哭出来,“公子,您的爱人要来娶您,那您会不会离开我们,再也不回来了?”
一个人哭,孩子们都跟着哭起来,叶霂微放下手中的木簪,哄哄这个又哄哄那个,“我怎么会不理你们,我到了束发的年纪,给自己做一个木簪,不是旁的事,都不要哭了。小五,你快住口。”
小五用袖子擦擦鼻涕,止住了哭声,老老实实坐在案旁再也不敢顽皮。
送走了孩童,叶霂微回到木樨树下,这支木簪他雕琢了许久,簪顶刻出木樨花的形状,过几日就是他的生辰,民间男子到了束发的年纪,就可以嫁人了。他像是想起了谁,手里摩挲着木簪,脸上飞起一层红晕。
玉柏玄一直在门口踟蹰,她原先是想让夜七来送信,可是心中的负疚感让她寝食难安,最终还是坐上马车亲自来到了门口。
鹅黄色的小花开满了枝丫,树下的少年露出甜美羞涩的微笑,玉柏玄抿了抿嘴唇,干涩的声音回响在院中,“你快束发了吧,我给你寻一门亲事可好?”
红晕褪去,微笑停滞了刹那,绽放得千娇百媚,“多谢公主挂念,向我表达爱慕之情的人也有几个,还是让我自己挑个中意的吧。”
“也好......”玉柏玄始终不敢抬头去看叶霂微,摸索着从袖中取出一只钱袋,“送给你,作嫁妆。”
叶霂微接过钱袋,放在手里掂量,笑得春花灿烂,“多谢公主,公主有空再来啊。”
玉柏玄抬起头,她看着叶霂微笑得娇媚入骨,听着他说话的语调带着轻佻,心里说不出的难过。无论他有几分真心,在自己混乱落魄之时,他曾用温柔的怀抱给予自己全部的温暖,他安静地守在一隅,望眼欲穿地等待着自己,等来的却是始乱终弃。
藏在袖子里木簪似乎穿透了皮肉,他却毫无知觉,这一生从被卖入淑馆的那日起,便已经注定了结局,本就卑贱如蝼蚁,就不该痴心妄想能像常人一般找到真心对待自己的人。
十二三岁,如花似玉的年纪,本是一个少年一生中最无忧无虑的时光,流之满脸的羞愤,看着床榻上颠鸾倒凤的两个人,实在无法控制内心的不齿,咬着发白的嘴唇闭上双眼。
“好儿子,你不睁眼,如何学?学不会,如何侍候人?”馆主的声音如同鬼魅,在流之的身后飘荡,冰冷的手指拂过他的脸颊,拨开他的眼皮。
踏沙馆的花魁未及束发,便已名震京都,多少名门淑媛风流才女趋之若鹜,不惜一掷千金睹其芳容。馆主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等着与美人相会的人从初一排到了十五,只是为了隔着纱帘听美人弹奏一曲。
“我是真的爱你,”一双手攥着流之的手,脸上情真意切。
流之水汪汪的杏眼瞧着眼前的人,羞涩中带着深情,“那你替我赎身。”
眼前的人一脸无奈,充满愧疚,“可我父母......”
“我不求你能明媒正娶,你把我赎回去,我给你作小仆也心甘情愿,”流之从身后取出木匣,“这是我攒下的金角,可能不太够用,你想办法再凑一些,我等着你......”
赤身luo体的流之被馆仆架着,被灌下一碗又一碗的粪水,呕吐出的垢物连带着粪水顺着他洁白的脖颈流满全身,满头的青丝不复往日的顺滑,裹满了黄色的液体。
馆主冷哼一声,“吃上几天饱饭,真当自己金枝玉叶了。李氏的长女会给你赎身?是我听过最荒谬的笑话!她是士族出身,正统的家丞继任者,将来还要考取功名,府里倒夜香的都是出身清白的良家少年,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一只木匣丢到流之的跟前,“你让她替你赎身,吓得她把木匣和金角都扔给我了,千叮咛万嘱咐不能让她的母亲知晓,末了还恼羞成怒地骂了我一顿,说我踏沙馆的伎子‘仙人跳’,想要讹上她。我开了这么久的淑馆,进进出出都是有身份的人,头一回有人把我骂得狗血淋头!”
馆主想到被骂的时候,自己陪着笑脸点头哈腰的模样,依旧愤愤难平,他看着被呕吐和恶臭折磨得奄奄一息的流之,冷漠地说道,“金角我收了,匣子你自己留着吧。给我好好记住,你从里到外,都是脏的......”
被风吹落的木樨花飘飘洒洒在两人之间,玉柏玄忍住想要帮他扫去花瓣的动作,近在咫尺,即将分离。
夜七疾行至玉柏玄身旁,覆在耳边低语了几句,玉柏玄陡然失色,喝道,“城卫都是做什么的?由着她们放肆!”她再次看了一眼叶霂微,“保重,”转身匆匆而去。
叶霂微站在树下,周身已经麻木,僵硬的笑容始终挂在脸上,手中的钱袋倾斜坠落,落英间的木簪断作两截......
皇亲国戚的府邸,普通百姓无法轻易靠近,便是之前武鸣站在少府门口大骂,也是先找到城卫,又报到甯蔚羽那里,甯蔚羽也没想到她一到门口,突然情绪激动到无法控制,这才慌忙去请玉柏玄。
此时几辆马车正欲从相国府门前离开,一个浑身是伤的人手举佩剑挡在为首的马车前,与几名护卫对峙。这群人周围围着一圈城卫,游移着却不敢上前,场面混乱不堪。
被她派去保护姬墨旸的隐卫,从城西寻到夜七之后告知了情况,玉柏玄与夜七得了消息立刻骑马赶来,此次出行是微服,身边除了夜七没带一个护卫。她一路疾驰到相国府门前,就看到这样一幅场景。
城卫不敢轻举妄动实属无奈,马车车身和护卫佩剑上的姬氏族徽,她们是认得的,历朝皇帝皆有特旨,姬氏家族有设立私卫的权力,虽然人数有限,但却是独一无二的荣宠,姬氏家族对家族中的权贵拥有先斩后奏的处决权,皇帝最后只是下旨公布被处决之人的罪状,让大理寺记录在案。
玉柏玄认出那个一身刀伤的人,正是姬墨旸身边的语笙,中间那辆被围得严严实实的的马车中,应该就是被困的姬墨旸。
姬家私卫眼见玉柏玄来到跟前,纷纷严阵以待,语笙发觉身后有人,回过头看到是玉柏玄,血污中的脸露出欣喜若狂的神情,“公主,快救公子!”
为首的马车中终于露出半截身体,玉柏玄没有见过,看年龄应该是姬家的家丞,她将车帘掀起,面露威严,“何人拦车?”
“放肆!”夜七跳下马,“见到公主还不行礼!”
玉柏玄一身布衣,没有随从没有玉牌,因相国府在都城,为了避嫌,姬氏家族在京郊居住,只在新帝登基大典时,在远处见过玉柏玄,看模样应该是公主,“敢问公主可有玉牌?”
“看来大人平日从不沐浴,若是除去衣物,大人就不再是家丞了,家丁得把大人赶出府去,”玉柏玄一脸正经地望着家丞,看着她的脸红中带紫。
家丞从马车上下来,规规矩矩向玉柏玄行礼,“微臣参见公主殿下。”后面的人才稀里哗啦跪倒。
“大人又错了,你无官无爵,本宫敬你年老,才尊称一声‘大人’,你应该自称‘草民’,”玉柏玄身下的马打了一个响鼻,似乎在赞同她的话。
“......草民拜见公主殿下......”家丞见过风浪,不卑不亢,总归不能让她挑出错处,今日把那个孽障处置了,才是正事。
玉柏玄点点头,四下查看没有见到姬曾的身影,“大人在相国府门前舞刀弄枪的,是在兵演么?”
“草民不敢,都是家务事,惊动了公主,草民有罪。”
“知道有罪就成。”
“......”面对主上,‘有罪’只是一种谦辞,家丞一时语塞。
“公主,相国大人被她们囚禁在府中无法脱身,”语笙急忙向玉柏玄禀报。
“回公主,姬曾是草民的侄女,对她小惩大诫,是草民这个作姨母的本分,也是家丞的权力,”圣祖给予的权力,百年以来无人可以撼动,家丞口中谦逊,却理直气壮。
“大人言之有理。不过,大人似乎忘了,于公,姬大人是我后央的相国,朝堂之上的肱股之臣,于私,姬大人是太上皇的岳母,是当今圣上的外祖母,还是本宫的表姑母。”
玉柏玄皱着眉头似是遇到了为难之事,“说到陛下,昨日陛下从书房读了一篇文章,与本宫探讨,‘欲为其地,必适其赐,不适其赐,乱人求益。’陛下明白其中的道理,想让本宫借着现下的政局讲解一番,真是问住了本宫,这天下都是陛下的,皇帝的赏赐是龙恩浩荡,作为臣子应该感激涕零恪守本分,哪个臣子会贪心不足,还敢要求更多呢?‘上下一日百战’,更是无从说起,谁敢跟陛下一战?陛下读到‘臣之所以不弑其君者,党与不具也。’时,更是面露惊心,连连问道‘竟有人要弑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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