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1/2)
夏偃尽情索要酒肉, 每天吃饱喝足, 在第七日的夜里, 如约被丢出天牢, 重新见到星光。
灰云飘来又去, 几滴小雨落在他脸颊上。他过了好一阵, 才感到清新的湿润。
曾经他盼这几滴水盼到绝望, 而现在,他精力充沛、饮食无缺,心里却空空荡荡, 被一阵更大的绝望裹挟着,不知何去何从。
他不知道自己入口了多少毒药的分量。但他知道,药液混酒, 发作得尤其快。
一开始, 只是手指和脚趾。他在睡前饭后,时常感到指尖发麻, 像被人浸泡在冰水里。
他自欺欺人地分析:也许是这七日里, 鲜少活动, 闷出的病?
过了三五天, 那麻木的感觉就逐渐扩散到整个双手, 让他握不住滑溜的东西。双腿也偶尔酸软, 走着走着路,一膝盖跪跌在地上。
他没心思管,反而行得更迅速。
他年轻, 但不莽撞。从决定饮酒的那一刻起就做好了准备, 这一趟,未必能有去有回。
但那又如何?赤华还在等他呢。他已经迟到了。
不吃不喝烂在牢里是死,毒药穿肠也是死。但后者显然更划算——临死之前,说不定还能再见到她呢。
虚弱慢慢扩散到全身。夏偃行路之时,屡屡感到全身乏力,不得不停下来休息。
夏偃知道,自己大约会像姬瑶那样,逐渐下不来床,一天有十个时辰都昏睡不省人事。
在那一天到来之前,他反倒格外的精神十足。既然脚下的路注定通向悬崖深渊,那他更要珍惜对待,每一步都结结实实的踏出脚印来。
他几乎是没日没夜的赶路,很快到达边境。
由于徐国的进攻,战争的阴霾笼罩四野。庶民们流离失所,躲避着随时烧来的战火。
若在以前,夏偃会小心谨慎,尽量低调地通过封锁区,以免暴露身份。
但如今他无所畏惧了。他走到哪儿,便以白狐的旗号收编流民,用自己的经验,帮助他们躲过几次兵祸浩劫,便有人死忠的留在他身边,接受他的指令,于莽莽旷野之中,寻找一个叫姜赤华的女子。
至于黑熊等同伴,由于边境封锁,一直耽在徐国,等不到白狐的音讯。有人以为他大约早就死在象台了。
以至于黑熊还有闲心见义勇为,顺路救了个侍婢小多。不过这事他自己都快忘了。
直到夏偃的动静越闹越大,几经波折,白狐的老朋友老搭档们,终于一点点汇合了起来。
只不过,到了那时,夏偃的身体状况已然恶化。他拿不起剑,打不过一个赤手空拳的壮汉。
见到黑熊,他只有力气讲述了这几个月大致的经历,描述了一下赤华的大致长相,制定了一个粗略的行动方案,便无来由的昏睡过去。
赤华被徐军俘虏、转移之时,那个通风报讯的老翁、调虎离山的山匪、还有最后把她套进麻袋、接力逃脱的那几个飞毛腿,其实都是出自黑熊的安排。
……
赤华在赶往大夏的路上,断断续续地听说了所有的这些变故。
但黑熊也说不清,白狐出现在他面前时,到底为什么那样虚弱,为什么每个字都说得斩钉截铁,决绝无比,眼中垂下忧愁,好像在吩咐后事。
他只能徒劳地重复着:“他……不太好。不太好啊。不过……还算安全。”
赤华急了:“那他是怎么从荆国大牢里出来的!他说了么?”
黑熊摇摇头,“他说是凭本事逃出来的。但我们几个都觉得他是吹牛。”
“那他到底在哪儿?咱们多久才能到!”
黑熊也惊讶,听夏偃的描述,她是个挺娇贵的女郎,性子慢,脾气柔,一日行不得三十里,稍微走得快了就足底起泡,出行最好有马车接送。
可为什么现在,她似乎周身带风,提着裙角,走得比他都急,害得他喘气都出怪声。
“夫人别急,就……就在前头。看见那小山丘了吗?”
他们已经潜入大夏,周遭景物赤华一概不识。她抬头,看到一座勉强算是山丘的土坡。坡面陡峭,点缀着几丛墨绿的树。
那土坡后面,建有一座大宅,但显然荒废已久,墙壁塌了大半,瓦片剥落,几间房屋都埋在土堆里。野猫蹿进墙内,杂草摇曳,怪声频出。
赤华忽然认出这地方。
“将军府?”
*
昔日的雍郊废宅“将军府”,残垣断壁,杂草丛生,百兽兴旺,又传说闹鬼,鲜少有人涉足。
而四年后的今日,“将军府”依然是破败不堪,闹鬼的传说愈演愈烈,连村民们放牛都绕着走,生怕沾上一星半点的晦气。
唯一不同的是,那扇破蒲扇般的大门一角,让人隐蔽地绘了一只小狐狸。笔画十分稚拙生涩。那狐狸眼画得格外大,配上弯弯眼,尖下巴,不像只狡猾的畜牲,倒像个豆蔻年华的女孩。
这里是“白狐”行走江湖所建立的第一个据点,也是最安全的一个。
黑熊惊讶地发现,赤华一言不发地撇下他,轻车熟路地奔进了倒塌的大门。抬头略微辨认了一下方向,又急促地转两三个弯,灶台后面扒拉出一个暗门,一把拉开。
黑熊傻眼,心想这女郎果真不一般。那暗门他们伪装了好久呢,连捕盗官兵都搜不出。
赤华心跳如鼓,一步步走下台阶。
那地窖的模样一如从前,只是气味清新了许多。顶端让人开了个隐蔽的通风口。墙上插了火把,火苗在微风中摇曳。
火光照亮了墙角一个小铺盖。那上面缩着一个人。他背靠墙壁,面容恬静,双目紧闭,几乎听不到呼吸。
赤华跪坐在他身边,微微发抖的双手,抚上他的后背。
“阿偃。”她轻声叫。
*
在碰到夏偃身体的一刹那,赤华一颗心就成了落水的石头,瞬间沉到了底。
时值盛夏,外面绿树成荫,蝉鸣阵阵,日头直射之处便是不毛;尽管地窖里略微凉爽,但赤华身处其中,仍旧微微流汗,亵衣湿漉漉,一小块一小块的沾在肌肤上。
可夏偃的体温却是冰凉的。这温度赤华再熟悉不过。当年的公子瑶,病情一日重似一日之时,便是全身渐渐冰冷,好像整个人都冰封在了上一个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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