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1/2)
赤华缩在麻袋里, 当然算不上舒服, 但她却忍不住一直笑, 笑到出泪, 双手在狭窄的空间里艰难地辗转腾挪, 去擦眼角。
扛她的人似乎矮而粗壮, 肩膀有她两倍宽, 步伐矫健而沉重,喘息时带着可笑的杂声。
赤华听到后面有人大叫追来。屋里的徐兵如梦方醒,但始终追不上这个矮粗之人的脚步。
远处, “山匪”们连番唿哨,越撤越远,很快无声无息。
不用说, “劫粮”是幌子, “山匪”也是徒有虚名。看似声势浩大来势汹汹,其实只为调虎离山, 吸引走徐军的大部分兵力。眼看目的达到, 马上溜回山里, 速度比兔子都快。
赤华隐约听到徐兵气急败坏的叫骂。那长官用皮靴子踢人。
她再听不到别的。她在麻袋里头重脚轻, 被摇晃得厉害, 不久就天旋地转, 失去意识。
*
赤华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旧木床上。她想挣扎起身,但头脑依然晕眩。挣扎了两下, 就倒回粗麦麸粒的枕头上。
她睁眼, 发现头顶上一圈形形色色的脸,身边围了十几人,个个好奇地注视她。墙头插着火把,火光暗淡,烧出隐约烟火味。
她脱口就叫:“阿偃!”
但没人回应。一个矮粗的胖子出现在她眼前,小心翼翼地问:“夫人可是姓姜?”
他面色黝黑,脸如圆盘,喘气时肺有微声。赤华十分确定,他就是把自己套上麻袋扛走的那个。
她点点头。
那矮胖子喜笑颜开,和后头几个同伴呵呵大笑。
“哈哈,没抢错人。”
他朝赤华咧嘴一笑,淳朴的目光盖住了眼中一闪而过的精明。
“我叫黑熊,哈哈哈,夫人安康。”
后面几个男女老少也都自己报了名,全是一水儿的庄稼和动物。他们样貌各异,高矮胖瘦都有,举止言行粗俗,明显都是贫贱出身。
但对她却异乎寻常的亲切,就连面相最凶恶的几个汉子,也都朝她露出一副自以为十分友好、实则能吓哭小孩的微笑。
赤华惊愕,快速打量一下这些人。黑熊的名字她略为耳熟。而其他人,从没听说过。
她撑起半个身子,虚弱地追问:“你们是阿偃的部下吗?妾都大胆问,他在何处?”
黑熊和同伴们面面相觑:“阿偃?”
“夏……夏偃。”
大家张着嘴摇头,期待地注视着她,似乎是等待她说出另一个名字。
赤华急得沁汗。
有人进来,给墙上换了个更粗的火把。赤华这才看清,自己身处一个浅浅的山洞,微风送来清凉,不似平地气候,似乎是在某个陡峭的半山腰。洞里胡乱堆着些农具和干粮,后头藏着几把粗劣的刀,刀柄油腻腻,不知被多少人用过。
火光照亮山洞的一角。尘灰深处,让人用木炭画了个小小的狐狸涂鸦。
赤华猛省,轻声说:“白狐……嗯,我是白狐的朋友。”
这个名字一出来,就像对了个暗号,大伙互相看一眼,先后点头。
但黑熊胸膛一挺,纠正她:“我们也是白狐的朋友,不是手下。”
其他人也纷纷嘴硬地表示:“对,我们都是朋友,给个面子,来帮他的忙而已。”
“是因为跟着他有饭吃,我们才听他指挥的,并非卖身,夫人明鉴。”
“没错。若被他坑了,我们照样会打架的。”
赤华又惊讶,又觉有趣,抿嘴笑一笑,表示理解。
“那,我们也都是朋友了。可否告知,白狐现在何处?”
众人面面相觑。
好一会儿,黑熊才小心翼翼地说:“他,这个……他已逃去大夏,但……”
赤华心里漏跳一拍,“但怎样?”
“但……他……不太好。”
在不同人口中,“不太好”三个字,可指代的东西太多。它可以是芝麻针尖大的小事,譬如烧菜放多了盐、走路跌进了坑;也可能是生死攸关的大事,譬如……
赤华不敢去猜,双臂撑起身子,涩着声音说:“带我去。”
*
……
一个月前。
夏偃喉中干渴,像是有人在里面塞了块滚烫的石头。
天牢之深,无水也无食,任他自生自灭。
荆侯答应不动手取他性命,已是黔驴技穷之际,做出的极大让步。
但,饮食上怠慢一点儿,完全可以怪罪于牢子们照顾不周。那就不能怪他贵人食言了。
盛夏时节,火辣辣的太阳散发着无穷无尽的热量,将牢房的外墙晒得烫手。即便只通过天窗一条小缝,也能感到干枯和燥热。若是不小心被那透过缝隙的阳光照射到,顷刻间便是皮肉焦灼。
夏偃不敢喊叫,不敢多动弹,躲开那一小片灼人的阳光,斜倚在凹凸不平的土墙上,试图保存体力。
饥饿他不怕,但干渴要人命。他不知道,七天七夜滴水不进,自己会不会死。他从没试过。
但他知道,就算他苟延残喘到第七日,到那时,被牢子们往外头烈日下一丢,路上随便一个疯汉、一条野狗,都能要他小命。
他悄悄摸索土墙的边缘,想找出些许薄弱的裂缝。但那墙壁显然经常加固,结实而坚硬,不是他血肉之躯能够凿穿挖通的。
他从赤华赠的袍子里找出一方刺绣手帕,图案是云纹福兽,精美而繁复的做工,十分匠气,像是宫里绣工的手艺,拿到外面去也颇值几个钱。
他故意“发现”了这枚帕子,想吸引牢子来抢,借机夺他们身上的钥匙。但这些虾兵蟹将们显然得了严嘱,送走赤华以后,便一步也不靠近他的牢门。
他盼着下雨,雨水透过狭小的天窗,也能勉强滋润一双干渴的唇。但老天似乎知晓他的心意,闷热的热浪一阵接着一阵,不管他出多少汗,都能很快风干,只给他留两片皴裂的嘴唇。
……
到了第四天,夏偃从昏睡中睁眼,突然看到眼前富丽堂皇,竟然是开了个席,黄灿灿的铜爵中酒香四溢,海碗里堆着冒尖的肉羹。旁边另有一盘冰镇鲜果!
他第一反应是自己饥渴出幻觉了。掐掐胳膊,一阵迟钝的疼痛。一切如常。
牢门缓缓打开,一个锦衣贵人缓步走进。
有人前前后后的忙碌,殷勤地铺了坐席。有人捧出几盒碎冰,码在他身体周围。有人持了流苏小扇,在他身后扇出阵阵香风。
夏偃用力睁开双目,认出了那人是谁,礼貌性地一点头,惜字如金地打招呼。
“君侯。”
荆侯听到他嘶哑的声音,很是满意,点点头,坐下来,让人斟了一杯冰酒,慢慢啜饮。
酒爵冰凉,凝着水珠,几乎能看到水汽萦绕。
夏偃喉头一滑,一瞬间有冲动上去强抢。但身边围了禁卫,一双铜剑横在他胸前。
“小君子看起来气色还不错。”荆侯慈和地笑着开口。
夏偃懒得搭腔。
荆侯微微皱眉,换了个口气。
“你害我女儿惨死,扰乱宫闱,本该极刑处死——知道你为什么还在这儿吗?”
夏偃冷笑。
“寡人还没问,你叫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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