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1/2)
赤华没心思恼他, 也来不及想别的, 满脑子只一个字“水”。
万籁俱寂, 火光只照亮方圆三尺, 外面黑得无边无垠, 仿佛吞噬人的深渊。
她咬着嘴唇, 盘算了片刻。然后凭记忆摸索到夏偃堆藏枯枝的地方, 抱了一捆,学着他的样子,一点点递进火堆里, 左右轻轻吹吹。火光慢慢明亮起来。
她略为心安,衣衫盖在夏偃身上,轻声说:“马上有水了。”
她知道附近有小溪, 也隐约能听到水流的声音。她拎起陶罐, 拿枯枝扎了火把,点燃了, 深吸一口气, 朝那黑暗里走去。
脚底下深深浅浅, 时软时硬, 时而粘滞, 有时咯吱一声, 偶尔还似乎踩了活物,她也不敢猜是什么。
到了溪边,左滑右滑, 胳膊伸得酸了, 好歹接了大半罐的活水,总算没把自己折腾进水里去。
她回身就要往回跑。长长的裙摆忽然嵌进石头缝里,一下子绊一大跤,摔在地上。
赤华本能地把那陶罐举高,没让它摔碎。那是唯一一件盛水的器具,碎了就全完了。
作为代价,她自己膝盖重重落在碎卵石上,钻心一痛,死死咬牙。
她用力调整呼吸,心里跟自己开玩笑:“徐侯老禽兽,现在怕是比我痛得多了。”
她爬起来,裙摆扎进腰带,平生头一次露出小腿,小心翼翼地迈步。
夏偃昏睡着。赤华撕下他一点点破衣,蘸了水,敷在他额头,便见他发抖。
他说不出话,忽然微微张嘴,吮她手指上的水滴。
赤华全身一颤,心疼多于恼怒,轻声在他耳边说:“别动,乖。”
不敢给他喝生水。这也是她新学来的知识。早些时候,夏偃刚打了清水来,她口渴要喝,被他制止了:“生水不洁,我饮无妨,你千万别试。”
现在她觉得,夏偃身体虚弱,怕是也饮不得生水。
于是她学着夏偃的样子,火堆上架起陶罐,耐心烧水。
她于这些操作毫无经验,但她又不笨,看过一遍就记住了。此时不过是手忙脚乱些而已。
心焦之下,水热得格外慢。她恨不得变成一根柴,自己扑进去。
等待之时,不住低头看。高高大大的一个男孩子,难受得蜷成一团,嘴唇咬出血,喘气带杂音。稍微清醒一点点,就睁开眼,目光像陈年的胶,迟钝,但不依不饶的追寻着她,凝住了就不肯放,像溺水之人的最后一口呼吸。
她叹了口气,忽而回忆鲜活,忆起当年在“将军府”避风雪的夜晚,那个机灵皮实的小孩。他当时也是瑟瑟发抖,同样用这种近乎哀求的目光看她,好像她下一刻就会凭空消失。
赤华出神了好久,胸中似乎养了一只萤火虫,绕着她的心口飞来飞去,最后停在某个地方,微弱地照亮了一个她此前鲜少涉足的念头。
她孤独惯了,不喜欢跟别人有人情上的瓜葛。她不止一次问夏偃,如此不计个人安危的帮她,到底是为什么,他到底要什么。
她口中虽不言,但早已暗下决心,不管他如何答,不管他要什么异想天开的东西,以后一定要想办法弄来,满足他。
可他每次都简单回答:不为什么。不要什么。
几个生硬的单字后面,是明显咽下肚去的、他自己也急于藏匿的理由。
她并非觉得十六岁的男孩子不懂情爱;就她自己,当年十五岁,荆旷对她什么心思,她心里如同明镜,一清二楚。
可夏偃不一样。当年初遇他时,他对她便是这种神色和态度。当年他才十二岁,难道也和现在一般心思么?
她觉得这事不太可能,甚至有些可笑。
她始终认为,自己何德何能,生了副中人以上的皮相,就妄想着被万人所迷了?
没错,这孩子也许确实曾迷过自己,但他所迷的,大约是她的狐裘、马车、脂粉、钗环、身边的仆从、身上的香气。
反正不会是她这个人。赤华有自知之明,自从扮演公子瑶以来,她说的假话比真话多,假笑比真笑多,喜怒哀乐都按照既定的程式走,从不敢肆意任性地活出一个锦绣韶华的样子。
这样一个无趣、虚伪、淡漠的女人,让人见色起意倒是有可能,但谁会爱呢?
陶罐里的水终于咕嘟咕嘟的开了,赤华起身去取,快刀斩乱麻,切断方才所有的胡思乱想。
*
陶杯盛开水,吹了又吹,自己又试了一口,这才用力托起夏偃后背,递到他嘴边。
“阿偃,饮水。”
让人服侍了一辈子,头一次亲手服侍人,还不太熟练。一半的水洒在他脸上,她用袖口蘸干。
然后换了个姿势。实在是托不住他后背,干脆跪坐到他身侧,将他半搂在怀里,让他靠着。
夏偃也就乖乖靠着。炽热的呼吸吹在她手腕上,吹得她痒,心头慢慢柔软起来。
半杯水进肚,夏偃总算有点枯木逢春的意思,咬着空杯子舍不得放,明显是没喝够。
赤华便要再给他盛一杯。他却拽着她衣袖,忽然埋首在她怀里,昏昏沉沉的叫:“阿母。”
赤华浑身一抖,头一次,就这么让男人没遮没拦的抱着,却没有推拒的心思,反而把他搂紧了些,轻声说:“这儿有我呢。”
她忽然感到一阵理所当然的释然,心头大石落地。这孩子从小是孤儿,对她的那种锲而不舍的依恋,是不是因为把她当成了母亲?她一厢情愿地推测,是不是自己跟他母亲生得相似?
如果是这样却好,那倒省了她猜来猜去。
她再放低声,柔柔地劝:“先放开我好不好?我去给你再盛些水。”
夏偃固执不放手。他全身烧的软绵绵,力气却没打折扣,两只手臂收得紧,好像烫红的火圈。
仿佛是那半杯水给了他力气。他吹气在她锁骨上,含含糊糊的说着什么。
“我很小的时候,阿母丢下我走了。我父亲安慰我说,她是九天仙子,下凡只是游历,迟早会回去的。”
赤华轻抚他额头,拭掉他发际一层薄汗。一瞬间想起,当年那个小流浪儿,见到自己的第一句话很是莫名其妙。他问:你是仙子吗?
“后来我当然知道父亲是在哄骗人。”夏偃鼻音深重,“世上哪里有什么仙子……可有一日,我看见一个人,我又觉得,也许真的有仙子,父亲没骗我。”
赤华闭眼,心中那块大石头忽然又浮了起来,让她心烦意乱。
他说话含着热气,尾音拉得忽长忽短,每说一个字都无比困难,像是掏空他仅存的精力。
然而却一点也不像是胡话梦话。反而像是排演了很久,重复了很久,藏在心底很久的话。
今日一病,胸中的铁锁烧融,这些念头就像镇不住的妖,迫不及待地涌出来,祸害人。
夏偃苦笑,睁眼看那一簇橙黄色的火。火光映在他眼里,拉出跳跃的细丝,一双黑眸仿佛脆弱的琉璃,随时都可能无端迸出水来。
这些话,唯有趁此时说出来,才不至于引她反感吧?
他在她衣领上擦擦湿漉漉的眼角,低声问:“所以……你什么时候抛下我,回到你自己的世界去?”
赤华语塞,如梦方醒,握杯的手有些颤。
夏偃随后自己笑笑,声音低得几不可闻:“无妨。我知道你总会走的。我不奢求太多……但,你能不能别……别整日把分道扬镳挂在嘴边吓唬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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