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1/2)
两人各怀心事, 相对无言。夏偃干脆闭目假寐。
赤华也觉得自己言多有失。她笑话自己, 跟小孩子较什么真呢?
只有她们这些复杂而无趣的“大人”, 才会在做事之前, 仔细掂量风险和利弊。
他率性而为, 不计得失, 实在比她要可亲可爱得多。
最后还是夏偃让步, 最终还是决定绕过这个死结,强行回头一笑,说:“就算我可以护送你回荆国, 总得给我点时间,把伤养好了吧?徐朔放了我们一次,不见得会有第二次;就算他装瞎, 其余徐国人也不会拿咱们当朋友。万一再来昨天那么一次, 我粉身碎骨事小,耽误你回国, 可要误大事。”
赤华脸微红。她果然是没想到他的伤。这让她感到羞愧, 对于他话里的刺, 也就照单全收, 付之一笑。
“是我不好。我听你的。”
她态度一软下来, 如同春风化雨, 朝露入泥。轮到夏偃不好意思。
他点点头:“就在柘林里先藏几日,等我的箭伤收了口,等外面追捕的风声过去, 再做打算。可以么?”
至于他手下的兄弟们……
他已命黑熊通知其他人, 及时越境进入大夏,十日后跟他会合,眼下他们应该已经安安全全的在路上了。
如今他审时度势,觉得自己恐怕要失约。
不能算他重色轻友。他还得养伤呢。这次几乎伤筋动骨,可不能马虎。
*
入夜。
赤华活了一十九岁,头一次夜里没床睡。
她生于富贵,长于宫廷,美食美器见了不少,一年换的衣裳比黎民们一辈子还多,尧舜以来的典故她都烂熟于心,她写过的文字比百姓一辈子读过的还多。
但此时此刻,在一片原始的深山老林中,这些经验通通没用。她像一只灵巧的燕子,空中展翅进退自如,却突然让人丢进了白花花的湍流,全然不知该怎么在水里扑腾。
她只能默默旁观,看夏偃忙前忙后,用嫩树枝和软草搭起了成型的床。他又就地取材,制了个大陶镬,烧了开水,将挖出来的不知什么东西的根丢进去煮。
这些灵巧的本事,都是百姓间积累的智慧。若让衣食无忧的达官贵人看了,定然会大感兴味,赞一句“野趣”,说不定还想亲自试试。但赤华已经观摩了好几个时辰,眼看他汗湿衣裳,休息的时候,便在身周蒸腾起淡淡的薄雾,她意识到这有多辛苦。
倒不是她乐意袖手旁观。可她一旦想帮忙捡点石头,削个树枝,搭个台面,不出一小会儿,定然会发展成“帮倒忙”。夏偃开始还耐心纠正,摆出师傅的架子,跟她讲解各种诀窍;后来也实在是心累,把她拉到十步之外,特别真诚地请求她:“看见这个蚂蚁洞了吗?请你帮我留意一下,从现在起到日落,这洞里一共出来多少只蚂蚁。——嗯,我占卜用。这很要紧的,千万不能数错。”
赤华啼笑皆非,也知道自己讨人嫌,蚂蚁洞旁边找块草地,坐下来,慢慢梳头发。
到了日落之时,夏偃拎回来一串大野兔,约莫八`九只,个个沉甸甸的一身肥肉。他双臂用力,勒出一串青筋。
夏偃连称今天运气好,端了个兔子窝。
“这窝兔子肯定是徐国猎户特意养着,给贵人们猎的,瞧这大肥腿!”
他笑起来,干干净净的,带给人纯粹的欢喜。
他兴冲冲地在新做的陶罐里炖兔肉羹,宣称肯定比白天的野雉好吃。又把吃不完的兔肉抹了盐,挂在火上熏烤,以备明日。
赤华微笑看着,忽然觉得,若不考虑身份所带来的隔阂,若抛开“将来”、“何去何从”、“如何回报”之类的复杂问题,且顾眼下——他的确是个很好的同伴。虽然偶尔性子古怪了些,但她自己又何尝不古怪呢?
但她同时注意到,在他忙碌的间隙,不时用手按一下身后的伤。倘若手脚上的动作大了,他会面色一僵,迟滞一下。
夏偃有时候发现她在看自己,都是迅速转回头,假装没察觉。
但眼中还是藏不住一点点骄傲。他会的东西可多了,今日牛刀小试,可不能一次全拿出来。
饭毕,两人捏着分寸闲聊了一会儿。聊民间的吃喝,聊天时、年景、花草、山川,各国方言不通闹出的笑话。
直到赤华随口问:“阿偃,今年多大?”
夏偃觉得自己好几年前就把生辰八字全告跟她和盘托出了。然而她贵人多忘事,他也习惯,没什么沮丧的感觉。
况且她不记得正好。他毫不犹豫地答:“十八。”
虚岁。他还是寒冬腊月的生日。
许是怕她不信,又加一句:“应该跟你差不多吧。”
赤华借着零落的日光看了看他的侧颜,有点怀疑。
其实若她今日头一次碰见夏偃,见识了他颀长高大的身材,重浊的声音,还有他的奇特本领,他所经历的世事沧桑——她也许自然而然的把他当同龄人,像对徐朔、对荆旷那样,礼貌而严格保持界限。
但,夏偃输就输在认识她太早。赤华怎么看他,脑海里那个可怜小男孩的印象都挥之不去。
她有些好笑地想,当年他还没变声呢,一口童音比她还脆。现在倒想跟她攀年龄,脸呢?
她微微板起面孔,再问:“属什么?”
夏偃假装没听见,心慌而面不改色:“你要我年龄属相,难道是要给我算命?是了,你读过那么多书,定然也会测命格了。你且帮我算算,何时会发财?”
赤华才没那么无聊的爱好。她锲而不舍地追问:“可你瞧着没十八岁。你何时的生日?”
其实她刨根问底,也有原因。她知道这孩子年纪小,但不知比自己小多少。她暗地里想要比一比,自己在他这么大年岁时,懂多少事,学了多少本事,有多少担当。
不过似乎也不用问。答案不言而喻:肯定比不上他。
夏偃左右为难,死活不愿意跟她交底儿,干脆以进为退:“光你查我户口不行。咱们有来有往,你问我几岁,你也得告诉我你多少岁嘛。”
这话又有点无赖的意思了,绝对不像十八岁成熟男子汉能说出口的。
赤华没那么多关于年龄的纠结。她抬下巴,指指正在遭受炮烙之刑的野兔肉:“属兔。你在荆国没听过民间议论吗?什么公子瑶年过十九还未成婚……嗯,不过眼下春天到了,算二十了。”
时人早婚,寻常女子在她这个年纪,别说成婚,或许孩子都一串了。倘若不幸再为生活而操劳过度,也许还会被刻薄之徒评价一句:人老珠黄。
赤华却毫不避讳自己的年龄,神色坦然地看着夏偃,表示她已经“有来有往”,答了他的话。
十几岁跟二十岁,给人的感觉还是很不一样的。譬如童年时的夏偃曾经认为,等自己到了二十岁,定然已经留了一把胡子,誉满天下,儿孙满堂。
在夏偃看来,身边的少女完全没有二十岁的样子。她也许聪明灵秀,但在某些方面却固执而天真,像徐朔家里那个三岁小孩。
他耳根有点发热,心里悄悄的笑了一声。再年长又怎样,现在还不是需要我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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