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1/2)
死过一回,紫鹃有过经验,并不在乎那副壳子。以潘家和侯府对自己的凉薄,指望不上被风光大葬,但她依然活过来了,显见得风水之说不过是无稽之谈。
事关娘亲,却不能等闲视之。
无论如何也要亲眼看到入土为安,要不然连个凭吊的地方都没有,所以紫鹃必须亲自走这一遭。
她绝不肯让自己拖了后腿,哪怕要一步步爬上山去,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越到后面的路越难走,最令人无语的是有几段路还被泥石流冲毁了,不得不远远绕过去,三人都成了泥人。
除了危险地段抱一抱,紫鹃只能自己走。万大嫂子很过意不去,却实在是自顾不暇,钱婆子则一路不停地抱怨着。
突然,钱婆子脚下打滑,差点摔下了悬崖,紧紧抱着那株救了她一命的小树:“吓死老婆子了!这不是给玉姨娘送葬,是送我老婆子上西天啊!”
这坏坯子还想着上西天?下地狱还差不多?为什么老天爷不干脆把她给收了呢?紫鹃咬得下唇发白,转念又一想,不好!这路是越来越难走了,如果一个不小心,把骨灰坛摔破了怎么办?
“我要回去告诉祖母,你们都不肯抱我,要我自己走路,你们都是坏奴才!祖母最喜欢我了,我要她把你们赶出去。”紫鹃才不管会不会食言而肥,耍起了无赖。
“别闹,给你吃。”万大嫂子早有准备,往紫鹃嘴里塞了颗薄荷糖。
“走不动了,砍头也走不动了!”钱婆子找了块干燥的石头一屁股坐了下来。
“我也不想走了,这里一点儿都不好玩。”紫鹃一脚踩在了泥水里,还踢起了水花,含混地说。
万大嫂子只好拉着她往前走:“紫鹃小姐忍忍,休息一会儿再走,我们要送的是你娘亲啊!”
紫鹃撅着红嘟嘟的小嘴,叉着腰说:“送了这么远还不够吗?就送到这里吧,我想要回去了!”
“这怎么行?你还小,还不懂事,我们在送你娘的最后一程啊!快别说这些话,以后你长大了会后悔……”
“我不要嘛,我走不动了。我才是主子,我说了不走就不走!”紫鹃甩开万大嫂子的手,一屁股坐到了湿漉漉的地上。如果有必要,她不介意在泥地里打个滚。
钱婆子在旁边眼珠子转了几转,嘿嘿笑着:“我倒觉得紫鹃这孩子说得没错,再走下去天黑也回不了家,不如干脆葬在这里。依我看这里的风水就挺好的……”
“你又不是风水先生,你怎么知道?”万大嫂子吓得连连摇头,“死者为大,我们再累也要坚持,怎么能懒得走就随便把玉姨娘葬了?老太太问起来怎么交待?”
“怎么不行?紫鹃小姐是玉姨娘的女儿,只要她说了可以就是可以!你真是个死脑筋!荒郊野外的,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紫鹃小姐什么都不懂,葬在哪里不都是我们两个说了算?你以为侯府会来人查一个奴才的小老婆葬在哪里吗?等到哪天主子们问起,随便指一座坟头就完事了,也不知道你怕什么?”
“人人头上三尺有神明,天上的神会看着的,你不怕我怕。”万大嫂子犹犹豫豫地说。
钱婆子面露狰狞:“玉姨娘要是在地底下不甘心,你尽管让她来找我便是!你不过是到潘府里来打一阵子短工,主子都发了话还敢顶嘴,你算是哪根葱?这里有五钱银子,你拿去给儿子瞧病,回家后就当没有这回事,不要到处嚼舌根子,晓得不?”
“可是……”手里被硬塞了沉掂掂的五钱银子,万大嫂子想起病床上的儿子,天人交战着。
“可是什么?”万婆子厉声说,“这里我说了算,我说了怎么办就怎么办!你以为自己命不好,多做善事你儿子的病就会好,那是你自己的事,不能让我们也跟着你胡来!前面的路更难走了,万一有个好歹,有人摔下山去,你能负责吗?”
最后那一句话说在了理儿上,万大嫂子只得让步了,那五钱银子又被钱婆子夺了回去。
反正这事十有八九潘家和侯府都不会管了,钱婆子放心得很。
本来就是打算丢到乱葬岗的,只因为潘坚多嘴问了一句,花夫人随口一说埋到山上。这个“山上”被理所当然地理解为了国公府的家族墓地,而不敢是别处,所以才差了两个奴才来做事。当主子的压根就懒得管,兴许随便埋了更趁了心意。
钱婆子有些后悔,自己太老实了,早就该这么办才对,白走了太长的冤枉路。
潭州城里曾经名噪一时的舞姬韩玉容香消玉殒之后,化为了大山深处的一丘孤坟,连个墓碑都没有,只比抛尸荒野要好一点点。这里人迹罕至,没有人打扰,也没有鬼魂为伴。下几场象这三天的雨水,低矮的坟头说不定就被平了,又长出青青的野草,看不出曾经埋过人。娘亲曾来过世界的痕迹很快会消失得一干二净,只留下紫鹃心里的思念。
面对着此情此景,紫鹃放声大哭,压抑许久的愤怒、不甘、屈辱、悔恨象是火山喷发,怨气直冲云霄。
一直以来紫鹃都认为哭是没用的,哭会被人瞧不起,更会被欺负了,可是打击没完没了地接踵而来,让她喘不过气,一直噎到了嗓子眼,忍得太辛苦,一张嘴就像那些软弱的人一样哭出声来。开了一个头,她便不想再压抑,哭了个畅快淋漓。
这是重生后的第一次痛哭,紫鹃吸了吸鼻子,只哭这一回,以后再也不哭了,轮到他们哭了!
钱婆子坐在青石上脱下鞋子,用针把磨出的血泡挑穿:“这孩子也怪了,一路上摔跤都不见她哭,这会子吃饱喝足,又没人打骂偏生哭个不休。”
“这就是母女连心啊!”万大嫂子劝了劝不管用,叨叨唠唠地说着,“当着紫鹃小姐的面,我们就这样把玉姨娘葬了,我总觉得不大好。玉姨娘这辈子怪可怜的,还那么年轻,吃了那么多苦,孩子还那么小……”
反正已经做了,钱婆子瞧不起优柔寡断的性子,懒得搭理她,抬头看了看天色。天一亮就出门,现在差不多到了酉时,等会儿下山还可以找户农家借宿,明早再回南山坡,总算不用在山上过夜了。
紫鹃哭得打起嗝来,万大嫂子把水递了过去:“别哭了,再哭就要变得难看了。老太太、老爷、大娘子不会喜欢爱哭的孩子,你以后要经常笑,知道吗?你柱子哥哥总是肚子疼,可他不象你,他总是笑,所以大家都喜欢他。”
喝了口水,紫鹃问道:“柱子是你的儿子?”
“嗯。”万大嫂子见她的头发有些散乱,便拿出梳子帮她梳了起来,“这把头发真好看,又细又柔又黑,啧啧。听说你娘亲是出了名的大美人儿,你将来一定能长得跟她一样美。”
“你儿子得了什么病?”
“能知道是什么病就好办了……你的头别乱动,听说常给侯爷瞧病的霍大夫有能耐,我要多存些钱才行。”万大嫂子信心满满地说,“会好起来的,算命的说我家柱子不是短命相,他的耳朵生得极好。”
紫鹃张了张嘴,又把话吞了回去。这位霍大夫确实医术很好,她只需要说句话就能把他请来,可那是前世,不是这个时候才五岁的自己。
钱婆子嗤笑道:“就你的傻儿子还能劳动人家霍大夫?你当霍大夫是什么人?他可是太医,给皇上瞧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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