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1/2）
天光破晓, 又是大半日过去，直到黄昏时分，群臣才得以出宫。此时，天雨已转小，只余淅淅沥沥的雨水, 依旧敲打沿途。韦鹭洲在马车上小憩, 马车夫喊了声“王爷，到府了”, 他才悠悠醒转过来。
他揉揉眉心, 收敛起在宫中长跪悲戚所带来的困倦脸色, 下了马车。王府朱红悬铃的大门缓缓开启，在他步入后复又合上。
“王爷！”
门一合上, 他就听见了郁晴若熟悉的声音。定睛一看, 她正在一旁的游廊上立着，也不知道等了多久, 面色有点儿憔悴。雨还在下, 中庭里滴滴答答的传来雨响，天边的夕光被雨水散射成一片一片的金乌。
“快要到晚膳时候了, 先进去坐着吧。”韦鹭洲说。
“王爷在宫里待了一天, 一定没怎么吃好, 我已经叫人准备好了饭食。先垫垫肚子，再去将衣服换了, 省得着了凉……”郁晴若迎上来, 略有些忧心忡忡。她发间未着任何钗饰, 通身素色，正是大丧的缟素之服。
“王妃辛苦了。”韦鹭洲道。他拎了拎潮潮的衣袖，小声道，“明日还要进宫去跪着，又冷又饿，要是明天继续下雨，那可真是不大舒服了。所幸若儿你不用去，要不然，你那身子骨非晕过去不可。”
他语气不咸不淡的，仿佛只是在叙述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郁晴若听着，心底的忐忑不安却始终难以褪去。新旧交接之时，往往局势最为诡谲莫测。韦鹭洲身处风口浪尖，一个不小心，便会被旁人惦记上。
韦鹭洲入宫的这一天里，她就一直在门前等候，也无法再休息入眠了。只要一合眼，她就忍不住想起自己旧日曾做过的那个梦——在那个梦中，韦鹭洲成了所谓“叛王”，他被宁天涯击败，阖族罚没，输得彻彻底底。
她有些怕，怕那梦会成真。
“……王爷。”
韦鹭洲的衣袖被她纤细的手指扯住了。
“怎么？”韦鹭洲停步，问道。
郁晴若低下头，喃喃道：“王爷，晴若……并不奢求什么权势富贵。这些东西虽好，却只是锦上添花，亦是过眼云烟，转瞬消散。晴若最大所求，不过是至亲之人平安顺遂，幸乐一世。”
她低垂着头，柔美的眉略略蹙起，眼底微泛清光，像是一汪秋池。
“……我知道。”韦鹭洲望着她低敛眉眼，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抚了下她的面庞，像是在安慰。“若儿，你放心罢。很快，太子殿下便没空再来理会我这逍遥闲王了。”
说罢，他淡淡一笑，神色略有神秘。
晴若看着他的面色，却猜不到他在想什么。
但晴若想，韦鹭洲一定是知道她在想什么的。
她在想呀，她真不在乎什么王爷不王爷、权势不权势的。她喜欢骑马、游历，喜欢戏文里的侠客江湖，喜欢风声雨雪。若有个人能陪着她，不拘着她，那就更好了。
***
一月半后，新帝登基。
宁天涯登上帝位，看似四平八稳、一帆风顺，但谁都知道这一月里定是波澜诡谲、惊涛暗涌。若非是重华太子一心向佛，数请也不愿还朝，宁天涯又安能登上这帝位？
新帝即位，袁氏被封做嘉顺太后。没了一向引以为傲、掌控在手的重华太子，袁后也不过是寂寂深宫之中的一个女子，再也斗不过来势汹汹的群臣与新太子。末了，也只能结束曾经呼风唤雨的日子，在后宫一隅颐养天年。
日子便这样，向着新朝行进而去。
***
裴府。
不是梅树的当季，院子里一片葱绿的夏色。裴璧云穿过垂廊，以指尖挑起一片绿叶，望向一院翠色。
“公子，快要到出门的时候了。今儿有些热，得掌着伞出去，紧着不被暑热所害。”侍童殷勤地催着裴璧云，“您如今担着整个裴府，可不能出纰漏。”
裴璧云淡淡地答一声：“知道了。”
他理一理襟袖，向外走去。途经他的屋子，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侍童道：“将那支簪子锁起来吧，以后用不到了。”
“哪支簪子？”侍童一头雾水。
裴璧云却未做回答，只是跨出了门。
***
“升——”
明黄遍布、金玉为饰的大殿之上，群臣叩首。身着帝袍、头加珠冕的新帝，于龙椅上落座。如今的宁天涯，眉若刀锋、眼神冷厉，远远看着，便让人觉得胆寒，仿佛被无形之剑所震慑。
“陛下，西疆之乱已被平定，如今四海之内，安定康泰。”一名花白胡须的老臣颤巍着身子，恭身向龙椅上的君王进言，“还请陛下褒奖于平定西疆有功之人，以彰天恩仁厚，皇恤无穷。”
宁天涯皱眉，问道：“朕已问过肃间王，他并不愿多受功劳。”
那老臣忙答道：“肃间王平乱有功不假，但此次平乱，裴家亦出力不少。”
听到这个阔别已久的姓氏，宁天涯的面庞覆起了淡淡寒霜。裴氏一族于他母家蓝氏有仇，他也借肃间王之手，令裴氏一族自荣耀巅峰跌落，如今已是沉沦许久了。但裴氏一族，却从未放弃东山再起、重返御前的希望，时常动用旧日人脉，以求起复。
面前的老臣，起用于宁天涯祖父之朝，如今已侍奉了三位皇帝，分量非同小可。能说动这老臣进言，看来，这一回裴氏已做足了准备，是必然要东山再起了。
宁天涯的眉心皱的愈发紧了。
裴璧云啊裴璧云，还真是不可小觑。他与韦鹭洲，竟都是一样棘手的。
他望向殿外，今日是阴沉的天，一天的云黑沉沉地压着，不让一丝光透漏下来，闷的很。
下朝之后，宁天涯便向寝宫行去。中道有几位宫女来请，个个卑声道：“陛下，皇后娘娘新熬了汤，想请陛下尝尝。”
宁天涯未改目光，道：“下次再说罢。”说罢，未多留一个眼神，径自离去了。
几个宫女面面相觑，互相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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