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1/2)
一场火, 将佛寺的寂静烧个干净。忙忙碌碌, 慌慌张张,才将这场火在后半夜熄灭了。两个婆子不省人事, 另有烧伤的小丫头三四个,所幸,大家都保住了一条命。
人手不够, 有几个老尼匆忙来郁家寻人帮忙。那老尼一身黑灰, 对着孔氏恳切道:“我瞧夫人身旁,还有几个近身的下人, 若是不妨事, 还请来搭把手。”
孔氏蹙眉,道:“那不成, 我这里总归要留人伺候。”
晴若见状,忙道:“不如我去吧。”
“站住!”孔氏当即喝止了晴若,“若儿, 你方才就已经去救了火,现在还添什么乱子?你一介闺中小姐, 能帮什么忙?只会白白坏了你自己的清誉!”
几个比丘尼见状, 念了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郁大小姐有佛业之心, 本是好事, 夫人何必阻碍呢?”
“你……!”孔氏有些咬牙切齿, 暗暗道:老尼姑!
两边正对峙着,那头又匆匆跑来个小沙弥,道:“女师父,女师父,那里躺着的姐姐不让我们碰,您快去瞧瞧吧!还有包扎、换衣服、清伤口的活计,我们也做不来……”
晴若蹙眉,对几个老尼道:“救人要紧,我还是和诸位师傅一起去吧。”
孔氏极不高兴,忍不住说了重话,道:“若儿,你如果当真要去,母亲也不拦你,你回来自己跪着便是!”
晴若咬咬牙,心里暗道:到底是那么多的人命,佛祖跟前,见死不救,岂非如同作孽?于是,她还是跟着几位比丘尼一道去了。
到了安置伤员的院里,只见那些被抬出来的丫鬟、婆子们,都被放在了隔壁的屋子里;有塞不下的,便在地上铺一条毯子,让其躺着。晴若不是大夫,只能跟着打打杂、做做最微不足道的事,却也能帮上不少忙。
因长发垂落碍着视线,她便将乌黑长发束成了马尾。为干活利索些,她将袖口挽起,露出一截平时藏着不与人看的皎白手臂。
人命当头,那些个体统、规矩、女戒,好像都不在她的心里了,只余下额上一片津津的汗水,并夜色里灼灼发亮的眼睛。
“去端盆清水来!”
“压着点儿,这就给檀越包上了。”
“忍着些疼!”
忙活了一半,外头忽有匆匆的脚步声,原是肃间王去请的大夫和仆役到了。有了这群人帮忙,晴若才得以舒了口气。同是狼狈不堪的丫鬟棋儿扶着她起身,走到了院门口。晴若一抬头,便见到对面的廊里,遥遥站着韦鹭洲。
他见了晴若,只淡淡一笑,便侧身而去。夜色融融,将他身影很快吞没,也不知道他在这里待了多久,又在看着什么人。
晴若摇摇头,跟着棋儿回去了。
回到郁家临时休息的厢房里,孔氏、两个近身的丫鬟并一个外头急急拉来的大夫,一群人正围着郁琳琅而坐。
“我…我的脸!”琳琅坐在床榻上,呜咽个不停。
晴若擦擦汗,定睛一看,却见琳琅的左脸侧下有一道伤口,红狰狰的,虽不粗,但落在她娇嫩的脸上,很是吓人。
一旁的大夫劝慰道:“二小姐无需担忧,伤口不深,只要用了我这愈伤的膏药,一定会治愈。”
“当真能治好?”孔氏担忧道,“琳琅可是要嫁入东宫的,若是伤了脸,日后又该如何?”
“一定能治好。”大夫保证道。
“那就好。”孔氏与琳琅都舒了一口气。孔氏坐了下来,拿帕子擦擦脸,满面悴色。抬眼望到晴若,孔氏一改神色,怒道,“若儿,你过来,跪着!”
“母亲…”晴若咬咬唇,还是朝孔氏跪下了。
“若儿,你是怎么一回事?这寺庙失火,是不吉利的事情,你就不该在外头走。”孔氏训斥道,“外面那么多的外人,还有韦氏的人在,你就这样眼巴巴地出去抛头露面,娘教给你的规矩和道理,你都忘记了?”
这么一说罢,孔氏登时也觉得有些不对劲——近来,女儿是不是不如从前乖巧听话了?
孔氏敛目,细细打量一下面前这位从来贤淑端庄的长女。她见女儿的打扮有些不守规矩,便不悦地扯下晴若的袖管,狠狠盖住她的手臂;又拆了她的辫子,披散下她一头黑发,呵道,“若儿,你近来是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晴若有些不解,“母亲,前半夜一直闹腾着,还是赶紧休息吧,明天还要赶路呢。”
“你是不是跟谁学坏了?”孔氏的话顿时严肃起来,“你瞧瞧你最近,做的都是什么事儿?上一回,你跟着你哥哥偷偷出去看花灯,这一次,又在寺庙里到处乱跑,前回还闹着‘骑马’什么的。你是跟谁学坏了?”
晴若小声道:“母亲,我没有……”
“是不是又偷偷看杂书了?!”孔氏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早先叫你不要看那么多书,你不听,白白害了自己!你以后还要嫁入裴家,若是这么不成体统,叫裴夫人知道了,你得吃多少苦头!”
“母亲!”晴若微微提高了声调。她蹙眉道,“荣妈妈、福妈妈她们,再不济,也是看着我长大的人,是几条活生生的人命。女师父们求我帮忙,我总不能见死不救。”
“若儿,你怎么和母亲说话的!”孔氏见她反驳,心底愈发不高兴。长女晴若从来柔顺乖巧,说一不二,几时敢这样顶撞长辈?“你,你真是太不懂规矩了,白白叫母亲心寒!”
郁晴若亦是心底微凉,略有悲哀,问道:“琳琅顶撞母亲的次数亦多的很,可母亲从来都对她多有包涵。那今日晴若顶撞了母亲,母亲为何不包容一番?”
孔氏道:“我何时包庇过琳琅了?”
一旁的琳琅也闹起来:“就是!姐姐,母亲从来都偏爱于你,你什么都有了,怎么如今还说起我的不是?!”
郁晴若闻言,攥紧了袖口,低声道:“母亲,你可还记得……可还记得,与裴公子的婚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吗?是谁做错了事,母亲心底不明镜似的吗?”
要不是琳琅偷偷将她的发簪送给裴璧云,又哪里会有这样一桩亲事呢?可母亲却是将此事高高拿起,轻轻放下,草率地处置了,琳琅也从不觉得这是错处。
孔氏闻言,愣一下,大怒:“若儿,与裴公子结亲,那是好事,你竟还叫我责罚你妹妹?!”
见母亲如此,郁晴若心底微寒。她不声不响,再不辩驳,只是老老实实地跪着。
孔氏以为她服气了,便舒了口气,道:“你自己好好反思反思。琳琅的脸要紧,我先带她去仔细瞧瞧。”说罢,便气呼呼地带着琳琅到隔壁屋去了。
晴若在原地跪着,神色有些怔怔。如今的天气冷的可以,地砖更是凉透骨髓,从膝盖钻进来的寒意叫人身体打哆嗦。但再冷,也抵不住被母亲这般呵斥的冷。
不知跪了多久,郁晴若起了身,直直地往外头走去。
屋外月色如洗,夜色沉沉。她四处张望一下,径直地朝院外走去。书儿打了个寒颤,追着她、给她披上披风,小声劝道:“夫人如今正在气头上,小姐可别做不守规矩的事,免得再惹夫人生气了。”
“不妨事。”晴若系上了披风,呵一口白气,道,“不守规矩便不守规矩,横竖也不差这一次。”
“小姐,您可别和夫人置气呀!”书儿真是急坏了。
可书儿的话,并没什么用处。一眨眼功夫,晴若一惊走出了女眷所在的屋子,走入了凉如水的回廊上。外头有一方池塘,碧波漾漾,弯月落在池波里,碎成一瓣瓣的。
晴若不顾书儿的阻挠,横冲直撞地小跑了一阵。旋即,她便在转角处看见了一个人影——韦鹭洲正坐在木头栏杆上,屈着条腿,手里拿着一根草杆,另一手正摘着一片片的叶子。夜风吹来,他的衣袍被风鼓满了,像是飘然欲去的仙人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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