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2/2）

老爷子往零钱盒里放钱的手停了一停，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抬头仔细端详了徐茉几秒钟，“你是……小茉？”

见徐茉点头微笑，他才又继续说下去，“啊，老头子我眼神这几年不大好了，刚才我只觉得你有点熟悉，没认出来，转眼就这么大了啊，都是这么漂亮的姑娘咯。”

这下反而是徐茉自己惊讶了，几年时光匆匆，没想到老人家记忆力这么好，“诶？您还记得我呀？”

老爷子捞过一只干净的茶杯，给她倒了一杯水，很高兴地说道，“当然记得，难得碰到这么喜欢书的小孩子，你还特别肯听我讲话，和我唠嗑儿。那时你来店里我可开心了，我亲孙女都没有这么多耐心呢。只可惜后来你也不来啦。”

徐茉说了声谢谢，捧起茶杯喝了几口，露出一个笑，“说来也真是不好意思，那时候我不喜欢上作文班，觉得老师教得很没意思，都是应试的技巧，因此抱怨了很多，只有您是认真听我说的话。我喜欢来您的店里玩儿，就是因为您讲的故事最有意思，而且这儿又有各种各样的书，也没人管教我看什么，只管选自己有兴趣的读就好。只可惜后来我不再上作文班，也很快因为搬家而转学，就渐渐不再来了。”

老爷子叹了口气，轻轻地拍了拍徐茉的肩膀，“我知道，我知道，你那时候说不能再来了还哭鼻子呢。我安慰了半天你才好。老爷子我这辈子没有别的爱好，就是喜欢书，年轻的时候没有什么选择从了商，这样过了大半辈子，也算小有积蓄，可是总觉得这心里哪，不是滋味。想来想去，还是念念不忘这些书呀。于是我就提前退休咯，盘了这家旧书店，盈利不多，可是就是踏实，每天打开店门就觉得日子舒服。活了这么久，来我这店里的，谁是真喜欢看，谁是走马观花，我都一清二楚。那些小孩子里我最喜欢的就是你。”

徐茉沉默了，眼眶有些湿润。

见她眼睛红了，老爷子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怪我，又要把你惹哭了。你难得来，我就不说这些老人家的伤心话啦。”

“没有的事，您能跟我说这些，我很高兴。”徐茉赶忙解释。

老爷子调皮地笑了笑，露出几颗缺失的牙，“现在老街这边来的人不多啦，生意没有以前好，但是安静。我外孙女倒是偶尔会来，待上一下午陪我聊聊天，就是性子有些太沉，明明也是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可能是因为家庭的关系吧。她母亲跟我关系很一般，她却还挺喜欢我。哦，对了，她也算得上一个爱书的人，年纪和你差不多，如果你们认识，应该会很投缘。”

徐茉认真地听着老爷子说话，记忆中却莫名浮现出一个白裙子的小姑娘，简单扎着一条马尾辫，看起来眉目清淡，瞳仁乌黑。好像是某一次走进书店的时候，她看到她捧着一本深蓝色封面的书，轻轻地靠在书架边，风吹过，撩起她几缕散乱在脸颊边的发丝。

听到有人走进来，她迅捷地抬起头，匆匆的一个对视，徐茉只来得及看见那双乌黑透亮的眸子，眼底闪烁着明亮的光。

那一瞥之后，里屋走出来一个脸带怒容的女人，行色匆匆间一把扯过书架边的女孩往屋外走去，手里的书由于女孩的踉跄被摔落在地，徐茉心疼地冲过去捡起，擦了擦被尘土蹭脏的封面。抬头时只看到被牵着的女孩回头看了一眼，就被女人塞进了车后座。那辆与老街道格格不入的名牌车扬长而去，只留下两道模糊的车辙。

后来的事徐茉就记不太清，她好像小心翼翼地翻阅过那本书（后来才注意到书名是《巴黎圣母院》），实在感兴趣，趴在柜台上就读起来。王爷爷满面愁容地走出来，看到她又挤出了一个笑。见她这如饥似渴的模样，又做主借给她回家看，只说一定要保存好。

书的主人显然是那个女孩，但是没有写名字。徐茉还暗暗地对这一点表示了欣赏，她也并不喜欢这种给书打上烙印的行为。一笔秀逸的字迹偶尔会出现在段落间，留下些感想或是名词的标注。有些想法与她的阅读感受不谋而合，她似乎还很中二地用铅笔在后面留了些赞赏的言语，归还前更是在封底夹了一页薄薄的信纸，写了什么却都已想不起。

后来她归还了那本书，也期待过再见到那个女孩，可惜再也没见过。在这不久之后，她就随父母搬家了。

回过神的时候，老爷子已经没有在说话，只是笑眯眯得盯着她，“小茉想什么想这么入神？”

徐茉不好意思地“啊”了一声，低头道，“我在想，我好像见过您的外孙女。”见到老爷子困惑的表情，她又补充道，“应该只见过一次，在您的店里，是一个穿白裙子的小姑娘吗？眼睛特别好看，很有神采。”

“啊，就是她。她那时候很喜欢白色。”老爷子点了点头。“可惜了，那时候没有机会介绍你们认识。”

太阳渐渐西斜，照进弄堂，风儿轻轻地吹，卷走了一丝暑意。徐茉感到久违的松快。童年的记忆就像这阵风，从时间的尽头翩然而至。知道熟悉的一切从未消失，才有更大的勇气迈步往前啊。

更何况，还有宋稚与她一同在这条路上，而这胜过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