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八（1/2）

生怕她以为自己居心叵测, 皇帝又紧跟着道：“这会儿时辰已经这样晚了，王守拙他们多半也不知道挨着哪个墙根底下偷懒呢，我懒得叫那些奸滑东西，也算体谅体谅他们素日的辛劳。再者又灯火通明地一路从天和宫跨过大半个宫城回去，不是反倒闹得众人皆知了么？”

实际上，对皇帝而言，这些理由都算不上什么要紧, 最根本的缘由，还是他不愿走。他心爱的女人伴着一盏灯, 忍着困倦, 守着满桌子饭菜，等他这个夜归人，既然已经等到了, 正应两人低诉相思，共枕而眠的时候，又怎可没缘法的，再分别一回呢？

杨太后听着他这番凿凿有据之言，心里头其实不是不明白, 然而：“难道你明日一早就从天和宫去上朝，便不惹人非议了么？”

皇帝分辩道：“我每日散了朝返来，你们方才起呢。明儿一早只管叫王守拙将替换的衣裳送过来, 不就是了？”

这会儿又不顾念底下伺候的人辛劳不辛劳了。

杨太后低着头, 只是沉默不语。

她当然可以斩钉截铁地说出拒绝之语, 左右自己也不是第一次将皇帝推开了：然而, 她当真不忍心看到他失落的神情——她实在不是擅长洗手做羹汤的巧妇，都能东拼西凑了这一桌，讨他欢喜，而轮到这桩不费吹灰之力、只需她点点头的事儿，反倒艰难起来了么？

更何况，她真的不愿让他留下么？

她是不敢让他留下啊。

深衷里百转千回，最终抬起头来，看着皇帝殷殷等待自己回答的模样，杨太后只得笑道：“你既然这样说了，我还能撵你不成？”

皇帝不料如此轻巧便能赚得她首肯，一时欣喜若狂，径直伸手将她搂在怀里，不由分说地颠着她转起圈来，杨太后一声惊呼险些控抑制不住，连惊带吓地在他肩上捶了两下：“哪来的野人，快放我下来!”

皇帝朗然大笑，方才依言照办，却不是把她放下地，而是存心不良地三两步走到床前，将她搁在床沿上。

出乎他意料的是，杨太后竟立即敏捷地一扭身逃开了，靠在一边，还一脸义正言辞地道：“你是九五之尊，这正殿里的床，自然该由你安睡。”

皇帝就像是到手的奖赏忽又被人骗走了一般，一时半会儿反应不过来，问她：“那，你呢？”

杨太后微笑道：“天和宫好歹也是皇太后宫院，难道连多一张床榻也寻不出来么？我便去东暖阁休息好了。”

这样安排实在妥当周全极了，皇帝不想惊动旁人的心也顾及了，两个人之间的清白也顾及了，他还能指摘出一丝不足么？

皇帝不禁默默半晌，并无半句反驳之语。

可杨太后究竟受不住他如此哀怨悒怅地看着自己，仿佛自己是怎样的负心人一般。

便讨好地轻轻扯住他的衣袖：“好还是不好，你到底说句话呀。”

皇帝看着她这副模样，又是磨牙凿齿，又是无可奈何，唯有叹息一声，道：“实在再好不过了。我岂有不遵从的理儿呢？”

终究不肯太让她得了意，皇帝便恨恨地伸出手，在她那张写满了狡黠的脸上拧了一拧，自觉全不曾用上力道，可指腹松开的地方，仍然浮现出一点红来。便又捧着她的脸，替她揉一揉，这么点儿的工夫，皇帝又想出了新的说辞：

“正殿里你安置惯了，今晚乍然换一个地方，多半要择床，还是我去睡东暖阁罢。”

杨太后一听，也无可无不可：东暖阁亦是她日常闲坐的地方，一应陈设并不会短缺，给他住这一晚，其实也不会委屈。

皇帝又接着道：“只是我这会儿才吃了饭，若即刻就歇下，总是搁在胃里不舒服，得消消食才好。既然你之前便那样困了，便自己先睡罢，我略坐一刻，也就过去了。”

杨太后一听，顿觉皇帝此话大有文章，心里立刻琢磨起来了，迟疑片刻方道：“我也不困了，不如就陪你坐着，再说会儿话罢。”

话一出口，她便领悟过来了：好一个以退为进，他原就是在这儿设了个陷阱，专等着她自以为机敏地往里跳呢!

讨厌是讨厌极了，可内心深处，倒并不是真的着恼。这样机关算尽，不过就是为了两个人能多片刻的单独相对。

多叫人酸心。她上回为了哄皇帝消气，仅仅是在脸上点几处红印，便自觉委屈求全得了不得，那么皇帝呢？

既怜惜他，又是怜惜自己，杨太后伸出手，主动地与他十指相扣，轻声道：“咱们看月亮罢。”

“我不想看月亮。”皇帝却道：“我只想看着你。月亮虽好，但始终是那样不近人情。”他小心得近乎虔诚，缓缓描绘着眼前人的眉眼唇角，而后落下一吻：“而你不会弃我而去，你在我心里，也在我眼前，何其有幸。”

杨太后怯怯地回吻他，到情动时，却忽然偏过头，就此躲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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