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一(1/2)
她这般哀恸, 实在令皇帝始料未及,慌忙将她抱在怀里, 像安抚孩子似的,一下下地抚着她的背,替她顺气,不住地哄道:“好了,好了, 都是我的缘故,让你受了委屈。”
他内里柔软得一塌糊涂,再不想试探她什么了,不较这个劲儿了, 只要她是离不开他的, 不就足够了么?
杨太后很快地止住了哭声, 抬起通红一片的眉眼, 望着皇帝, 哑声低弱道:“你消气了么?”
皇帝忙不迭地表明态度:“我早就不气了,原怪我小心眼儿,你别理会就是。”
她怎么做得到不理会呢?杨太后勉力一笑, 皇帝才冷着她不过几日, 她已经忍受不了这样五内俱焚的煎熬了,拼着扮丑卖痴也要来见他,否则竟不知道如何还能继续度日。
她实则早已豁出自尊身段不要了, 如今站在他面前时, 却犹想垂死挣扎, 多少保全一点颜面,别叫他彻底看轻。
已无心力再出悲声,只愣愣地看着这个恰如久别重逢的人,任凭两行泪无声脉脉而流。
皇帝被她看得既心疼又愧疚,那些泪珠子从她脸上的红记划过,沾染了眼色,竟如泣血一般,椎的却是他的心。他情不能自已,俯身过去,吻着她面上的瓣瓣花痕。
杨太后有些嫌痒,躲开脸去,瓮声道:“既然你都消气了,我便把脸洗了去。”
皇帝听了,再无二话,连忙吩咐人打水来。
门外侍立的王内侍却呆了一呆:这…就要上水了?这事再不敢支使旁人,叫另一个小内侍在原地守着,以便听里头再吩咐,自己则同松子一道,两个人急急忙忙地拿最大的木桶提了两桶水来,又预备下浴巾、胰子、香露并铜盆等物,一应俱全,可谓是万分周到妥帖。
这才脸上带着笑意,呵着腰进了门,眼睛丁点儿不敢乱瞧:“皇爷,水备好了。”
皇帝一瞧他这副模样,便知道王内侍会错了意,一面恼怒,一面又有点说不出的滋味,情不自禁地往杨太后那边看了一眼,却见她只顾戴好帷帽,背着身细细整理帽檐垂下的薄绢,竟是丝毫不觉。
罢了,如今可不好再惹着她。皇帝挥挥手,打发了两个内侍,让他们别再进来现眼,随即自己挽了袖口,从桶里舀了一瓢水,倒在盆里,这才道:“快过来洗罢。”
杨太后答应一声,取了帷帽过来,摘下手镯戒指,自取过绸子掩在襟前,正要低下头去,却见皇帝仍然不眨眼地看着她。
杨太后脸愈发和胭脂记一般红起来,摆出颐指气使的模样,实则反倒像央求一般:“你把头转过去。”
皇帝却岿然不动:“我还没见过旁人是怎么洗脸的呢。”
这是自然。杨太后暗暗腹诽,你那些妃嫔们为了打扮得齐齐整整伺候你起身,平白就要少睡大半个时辰呢。不过这样的话,她是绝对不肯出口的,只道:“洗脸有什么稀奇的,值得你专门赏看?”唯有偷炭郎洗脸的模样才能叫作趣味横生,难道皇帝把她和猫儿一样看待?
不过,等皇帝依言回避过去了,杨太后也没有再钻牛角尖儿——她知道付嬷嬷说的有理,既然如今她还无法接受与皇帝劳燕分飞,那么就好好地同他相守,不该再动辄使小性儿,来日追忆起的时候,总要欢愉多于烦忧,才不至徒留遗憾。
掬一把水,将脸上的红痕泪迹都洗去了,腔子里一颗在悲戚哀愁里浸渍了数日的心,也随之清明起来。
她有心再抿一抿微蓬的发丝,只得又劳烦皇帝,轻轻地一触他的后背,赧然问:“可有梳子么?”
皇帝回身看着她,笑道:“有是有的,只是素日搁在哪儿,我并不知道,要叫他们进来问问。”
“等等。”杨太后便有些迟疑:“无缘无故的,叫他们进来找梳子,恐怕又要惹人乱想,可怎么好?”
皇帝心里暗笑:她不知道这些个狗东西的德性,连更不该想的都已经想过了呢!脸上倒是一本正经的,道:“不细瞧,哪里看得出乱了。我拿手替你拢一拢便好。”
杨太后明知他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默默低头片刻,竟没有说出拒绝的话。
皇帝便喜不自胜地拉着她坐下来,一手捧着她的下颌,一手小心翼翼地替她将头发拢服帖,细细柔柔的发丝从他指尖滑过,让人爱不忍释。一时碎发已经捋顺完了,皇帝尚还意犹未尽,左端详、右打量,道:“你今儿梳的这个样式好,比上回那个又是打着卷儿又是垒起老高的好看。”
杨太后一回想,不禁分辩道:“那是松鬓扁髻,前些时候最时兴不过了。”
“时兴的未必就是好的。”皇帝道:“你还是梳这样简简单单的单髻最轻俏,最能衬出你的好来。”
杨太后只是笑:她今日梳这个挑心髻,固然是为了方便戴帷帽,但除此以外,也是因为她清楚自己如何装扮最动人,她想讨皇帝欢心——
为的正是如此刻这样,他和她并肩坐在一起,说些发式、时妆之类无关紧要的琐碎私语,就像寻常的布衣夫妻一样,温情而闲散。
东次间里情愫浮动,外头站班的内侍们此时却是进退两难,原因无他:皇帝每日寅时末便临轩召对,早膳进得更早,到了这会儿按例有一顿小食垫补,如今御膳房已经将东西都送到跟前儿来了,偏生王内侍等几个人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若惊扰了皇爷,固然万万使不得,可若耽搁久了,膳食凉了更不可取,即便皇爷不打算用这些东西,也得有他亲口吩咐,底下人才能将其撤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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