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沉香(二)(1/2)
圣历三年四月,明堂又遭受了一次小规模的烧毁。纵火者系守在明堂附近的一名侍卫,后自焚而死。这座已经被彻底毁过一次的万象神宫似乎仍逃不了多舛的命运,武皇大怒,将当晚附近的所有侍卫全部斩首,又令来俊臣彻查此事,一时间又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一辆马车进了明德门。
这辆马车十分轻便,大约只是用几根木头架了起来,再在周围围上一圈青布,着实有些寒酸了。拉车的马倒是清瘦出了几分“风骨”来,显得与众不同。马车后跟着十来名二十上下的年轻人,在明德门前停下脚步,马车也停了下来,一名年轻人上前撩开帷幔,扶着一名同样清矍出风骨的老者下了车。
这老者须发皆白,青布阑珊,若是不小心错入了饥荒之地的流民中,也毫不违和,但他步伐十分平稳有力,目不斜视地经过守在明德门前的一排侍卫,大有春秋鬼谷、魏晋五柳居士的风范。可见仙风道骨和叫花子的差别便在这“风骨”二字上,不然只把“仙、道”二字挂在嘴边,便和街头杵着根破布幡子算命的神棍无甚区别了。
而武皇今日下朝后,亲自接见了这位老者。
正清观老道长入宫的消息仅少数人知晓,这其中也不包括被“软禁”在宫中的李青珞。
自从她上回夜里私自出宫,差点被卷进来俊臣一手操办的案子里,李旦便命人搜走了她身上所有符箓,派人严加把手。
李青珞端端正正地坐在蒲团上,门帘被银钩撩起,阳光落在面前玉琴上,珠光流转,熠熠生辉。她五指随意在琴弦上划过,便是一道淙淙流水般的琴音,身旁负责教习宫人声乐的宫女赞道:“这是临淄郡王自己谱的调子?果真是巍峨兮若泰山,洋洋兮若江河。”
李青珞干笑了两声:“我才拨了一个音……女史才是闻一弦而知雅音。”
她正襟危坐,这回认认真真地弹了起来,那女官侧耳听着,“这弹的又是什么?”
李青珞还未回答,远远听一个声音啧啧道:“将琴代语兮,聊诉衷肠。”
李青珞抬起头,见有一模糊人影坐在墙头,隔着一树灼灼海棠,只闻其声而不见其人。
女官大步走出,厉声道:“你是何人,胆敢擅闯宫闱禁地?”
李青珞也走了出去,这女官问完话,身子突然晃了晃,而后扶额软绵绵地倒下了,紧接着把守的侍卫也瘫倒在地。这些人后脑勺不知何时多了张飘飘然的纸符。李青珞一惊,走到树下,看清来人后,她皱皱眉,又有些欣慰地笑起来,却故意板起脸道:“扯什么酸唧唧的文人段子?”
“哎哎,只许你调瑟弄琴,不准我吟花咏柳?”谢煜支着一条长腿,另一条吊儿郎当地晃荡着,笑道:“晃了一圈不见你人影,怎么,居然乖乖在家弹琴?”
李青珞歪头想了想,道:“你又为何在这?”
谢煜道:“待会告诉你,来。”
他附身伸出手。李青珞捏着裙角,退后一步,“你干甚?”
她这几日都安分地待在宫中,宫女为她准备的衣物不再为了迎合正清观门风,是神都中小娘子们时兴的服饰。一身银线织就的轻纱罗裙如同缥缈云烟,臂间披帛曳地如溢彩流光,碧玉耳铛轻轻摇晃,面若芙蓉,唇似点朱,额心翠钿闪着细碎的光。眉梢又微微晕开一抹黛色,如同朦胧远山。如何看都是绮罗逶迤的美貌佳人。
谢煜目光在她身上流连片刻,挑起眉:“看你可怜,带你出去玩。”
李青珞沉吟道:“阿耶不准我出去,容我考虑考虑……”
谢煜道:“这符只能让人睡一个时辰,小县主,你再考虑会,他们就醒过来了。”
李青珞回头扫了眼满院子睡得四仰八叉的人,心道自己留下来也无人作伴,反而更无聊,便拉住了他的手,运了些力,轻飘飘跃上了墙头。谢煜一笑:“还以为你这些日子退步了,没想到还算差强人意。”
李青珞轻哼一声,待跳下时,突然觉得身后有谁在拉着自己。她以为哪名侍卫醒了,心惊肉跳地回头一看,原来是自己臂弯间桃红色的帔帛被海棠树绕住了。帔帛缠在一根细枝上,蒙在一朵正开得荼蘼的海棠花上。
李青珞本想拨弄下来,奈何手短够不着,便直接伸手去拽,一道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谢煜比她快一步出手,他指尖一挑,薄纱在一片花红柳绿中宛若一道红霞翩然落下,也若惊鸿掠影,让满院懒洋洋的春意突然在这一瞬间盎然蓬勃。
李青珞坐在墙头,惊艳于满院灿烂的姹紫嫣红,自己方才竟一无所觉。
谢煜帮她把帔帛提起来,道:“好一树胭脂醉美人,怎能唐突呢?”
李青珞突然变得如坐针毡起来,她抬眸瞥了眼谢煜,他也含笑看过来,墙头的微风正吹起他发带,身后一片烟柳如云、繁花如锦,总算有了点神都锦绣凡尘堆里的烟火气,那把云纹翩跹的宵练便是姹紫嫣红中的苍山雪莲。
谢煜得了便宜,卖乖道:“如何?我可是个惜花赏花的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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