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摇娘(十七)(2/2)
来俊臣转过头,“好心”道:“不如由臣进去,代县主审讯?”
李青珞瞪着他,本想让他自己体会这话是不折不扣的废话,奈何对方装腔作势的功力炉火纯青,只好极不情愿地开口道:“不了,我要自己进去。”
来俊臣道:“圣人有命,任何人进这推事院审问罪犯,都须有狱卒在场监视,臣斗胆,正好陪着县主,县主,别介意。”
李青珞沉默了会,突然出声:“来少卿。”
“县主?”
她毫不客气道:“你废话怎么这么多?”
来俊臣一噎。
李青珞又环顾了一圈,“我看了看,这里风水极差,待久了容易神志疯癫。好在‘孤魂野鬼’也多,平日里少卿和他们唠嗑唠嗑,对改善心情有益无弊。”
来俊臣:“……”
她走到一所牢房前,狱卒掏出钥匙打开锁,只听得一阵锁拷刺耳的碰撞声。一个女人趴在草垛上,垂着披头散发的脑袋,看不清面容,她身上好几处已经干涸的血迹,还有几处新添的伤口,正往外汩汩流着血液。
李青珞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她一眼,来俊臣在一旁道:“在宫闱禁地施厌胜之术是五马分尸的大罪,所以下手重了些,不过还有一口气。”
他朝一名狱卒扬了扬下巴,狱卒会意,拿起一旁的水桶往那女人身上泼去。她痉挛了一下,镣铐一阵锒铛作响,醒了过来。
李青珞瞥了眼大佛似的一动不动的的来俊臣,咬了咬舌尖,低声问:“女史,我想问你几句话。”
韦团儿费劲地抬起头来,看见是她,沙哑地笑了几声,“你想问你母亲的事?”
李青珞蓦地捏紧了手,微微地发起抖来。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但总有一些人,明知自己死到临头千刀万剐也不为过,却依旧在想着如何拉着别人一起尝一下如堕深渊的绝望滋味。韦团儿沉默了会,似乎在聚起力气好一股脑将事实全倒出来。她抽了口气,因肺部受了伤,“嗬嗬”作响,宛若冬夜里漏风的窗户,甚是渗人。
她道:“是不是你……”
“对,是我。”韦团儿侧躺着,凌乱的发丝间露出一双浑浊的眼,笑道:“是我在她住处藏了一个木偶,就跟……你今天看到的一样,只是上面写的是圣人的生辰八字——这自然是我编的,我一个小小奴婢怎么有能力知道这个。不过这无所谓,哪怕那上面画着一条狗,只要被圣人发现,她也难逃死罪。”
李青珞面色如死水般沉静得可怕,从牙关间挤出三个字,“理由呢?”
“这世间杀人犯法有的是理由,为钱财,为情仇,甚至单纯看此人不爽。那个女人啊,蠢笨无能,根本帮不到你父亲,只会拖他的后腿。”韦团儿叹了口气,“县主,你还小,等你以后有了心上人,便能知道嫉妒一词怎么写?”
一旁来俊臣嗤笑了声,韦团儿微微偏头看了看他,继续道:“比如说,上官婉儿她比我更受宠,我也嫉妒她,但她是圣人的左膀右臂,动她无异于火中取栗。你母亲不同,她只是个小小王妃,而且还是个李家的儿媳,在那种风声鹤唳的多事之秋,我只要随便罗织一个罪名,圣人多疑,必定降下重罪,来少卿,你说是不是?”
“女史,好好说话,别扯其他,臣只是来旁听的。”来俊臣咳了声,一旁狱卒便走上前来,又是一桶水倾盆而下,水里不知加了什么料,她猛烈地咳了几声,一时说不出话来。
来俊臣道:“她受伤太重,坚持不了多久,县主若问完了,臣便送你出去。”
李青珞知道有他在,自己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一言不发地走出了牢狱。她才迈了几步,忽然停了下来,盯着来俊臣道:“方才女史的话倒是提醒了我,少卿这里‘卧虎藏龙’,有的是手段将死罪之人处理得悄无声息。我阿母死时又不见尸体,不知此事是否与少卿有关?”
来俊臣笑了笑,十分无辜道:“莫非是臣近来办的案子有点多,所以什么冤枉的案件都往臣身上扯?”
李青珞停在原地,目光缓缓移到他手腕上一串灰黑的珠子,而后抬起眼,“还有那日,乔知之为何而死?”
狭长幽黑的甬道忽然沉默了下来,只剩穿堂风盘旋在头顶的呼啸声。来俊臣站在阴影里,唇角维持着笑,微微动了动手腕,舍利上血光一闪而过。
李青珞却突然摆了摆手,笑道:“少卿想多了,那日我都吓脱了魂,得亏少卿先一步赶到,又任劳任怨地作了善后,圣人一定又对少卿赞不绝口吧?”
她袖口落下了一点,露出里面一角纸片。来少卿垂下眼微微一瞥,不动声色地将舍利缩回袖子,赔上一个假笑,“是县主头功,臣沾光而已。”
李青珞道:“这种案子实在太过诡异,不能以常人眼光看之,不过少卿之前一番推断事后看来也十分合理,居然一眼便看出那乔知之不是善茬。诶,对了,不是说狄相公是大唐第一‘神判’吗?少卿资历浅,委屈一下,称个第二如何?”
来俊臣没忘自己与狄仁杰有一段龃龉,勉强笑道:“臣薄祚寒门,胸无点墨,哪敢与狄相公比,县主才是少年英才……”
两个厚颜无耻之徒一路相互奉承着出了推事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