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龙局(五)(1/2)
太史局。
这座浑仪由李淳风在汉代张衡所铸浑仪的基础上改造, 外围悬浮着巨大的白道、黄道二环, 两侧附有玉龙,含水衔珠, 玉龙口中的水可以精准地吐入下方两个玉壶中,用以代表昼夜之变化。
精妙之处便是, 这浑仪内部又装有瑞轮和瑞荚, 滴水推动壶底圆盘, 壶上附着的金仙人和铜胥徒便能指出精准的时刻和天象。
太史局的官员守了一夜, 没有发现异常之处,将近凌晨打了个盹,到了卯时末,才被晨钟惊醒。太史司丞一个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去看那浑仪, 所看到的的却让他大吃一惊。
彼时夏末秋初,圆盘外围所刻的四象当主北官玄武, 此刻本应圈守于后的灵龟却堂而皇之地跃至东宫之位。
“去喊侍中!”太史司丞大喊:“赶紧去喊明侍中来!”
大足元年九月,天现异象,荧惑守心。
荧惑,在五行中即为“火”,有“荧荧火光,离离乱惑”之意。北周有言:“夷则火星流, 天根秋水涸。”荧惑入心宿而犯阙, 乃主大凶。
这百年一遇的异象宛若一粒大石投入河底, 在太史局内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一直蔓延到紫微宫。
武皇闻之, 立召文武百官及李武诸王殿前议事。
这早朝比平时多了一个多时辰,下朝之后百官也不能离去,而是在殿前候命。一眼望去,满地绯紫,乌压压的幞头,其中间或点缀着白晃晃的笏板,蔚为壮观。太子、相王及各位宰相则被召入殿内,到现在还未出来。已近晌午,日头逐渐加重,不少人惹得拿衣袖不停地揩汗,将笏板当扇子使,却又不敢抱怨。
众人远远看见明崇俨从远处走来,都上前问:“到底怎么回事?”
太平无事的时候,向他这种术士出身的太史令便是入不了正道的阴阳家,除非像太宗时期李淳风那般功绩卓越,否则只凭着炼丹技术得天子青睐,向来不会为自命清高的文人们所称道。
等出了大事,他们才会想起来太史局里还有这号可以左右舆论的人物。
事实上明崇俨刚才太史局回来,还未见到武皇,这帮大臣都是五品以上的高官,不似白丁那般好糊弄,沉吟道:“请诸公放心,并无大事。”
他脚步不停,匆匆进了内殿。
人群中响起一阵喟叹声。
李隆基也被晒得一阵阵地晕眩,但仍强撑着站得笔直,目不斜视地盯着殿前汉白玉地面。
早朝的时候,张昌宗突然上前奏禀,说当朝宰相魏元忠私下议论“圣人老矣,不若挟太子为久长”。魏元忠以宰相之尊担任东宫属官,本就是立于危墙之下,不论是否说出这番话,都会引起武皇的忌惮。这还是在太史局的奏报上来之前作出的指控,当众人又知晓天象有异时,张昌宗顺势又道“秦之赵高,汉之董卓,皆谋朝篡位之徒,此等奸贼作乱,天公乃作异象以警示天子,今之荧惑守心,亦作此解。”
张昌宗深受武皇宠爱,哪怕他执一面之词,乱作污蔑,依旧能将祸水引上太子之身。武皇将三王和各位宰相留了下来,当堂审问,他们其余人则在殿外等候。
李隆基又是殚精竭虑,又是心烦意乱,抬首却见站在他前面的武崇训正和新魏王武延秀小声说笑,全然不担心里头的情况。众臣则面色各异,三三两两交头接耳,想必也在猜测圣意。
一名内侍忽然小跑着出来,高声道:“凤阁舍人张说,入殿觐见。”
众臣议论声纷纷弱了下去,一名身着绯红圆领袍的官员出列。那内侍提袍走下台阶,笑着去搀他的手,低声道:“平日与张六郎交情匪浅,这回还请舍人帮忙做个证,来日六郎必有重谢。”
离得近的,听到了这番话,离得远的,就算听不见,光凭两人的神态也能猜出个大概。张昌宗时常进入宫闱内阁,自然已经和武皇身边的内侍混熟了,这小內侍估计也是他的人,受了他的命令来嘱托张说作假证。张说是武皇殿试亲取的状元郎,写得一手锦绣文章,也是朝野皆知的才子,深受圣人信任。
怪不得张昌宗敢当堂诬陷太子一党,原来早为自己谋好了出路。
李隆基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但他唯一清楚的是,如若武皇听信了张昌宗的话,认为魏元忠伙同李显觊觎天子之位,意欲谋反,她一定会直接废了李显的太子之位,之后的事便又是十年前从天授元年开始的又一个轮回,之前所作的一切努力都将白废。
如若想留下一线生存的希望,便绝对不能让张说进去!
李隆基慢慢将目光扫过群臣。
自己要以什么为借口阻拦他?
煌煌诸公尚且各怀鬼胎,他一个小小李氏亲王能做什么?
不远处张说面色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好歹是正五品的凤阁舍人,被个小內侍半拉半扯,却不能一把将他甩开。一边是权宠张昌宗主动示好,诱以锦绣前程,一边是遭受栽赃陷害的太子李显,他一时不知该站在哪边,急得满头大汗,脚步蹒跚。
还有五步路的距离,他就得上了这御阶,入殿作证了。
李隆基迈了一步,忽然听见群臣中有人高声道:“且慢!”
只见那人也是一身绯色官袍,与张说别无二致。那小內侍见他拦路,斜着眼问:“原来是宋舍人,你有何话要说?”
李隆基暗暗留了个心眼——这是凤阁舍人宋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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