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龙局（一）（1/2）
仲夏已至, 定鼎门大街两侧的柳树下已铺了毡毯, 坐满了纳凉的年轻人。身着轻薄縠纱半臂的少年对坐吟诗，高脚杯中的葡萄美酒、琉璃盘里的酪樱桃和酪雕胡、以及散发着丝丝凉气的酥山驱散了夏日傍晚的闷热。
李青珞便在这个时候从司属寺里放了出来, 她身着御赐的紫纱褐和八幅青衫裙，外罩九色离罗帔, 这一身行头格外闷得慌, 让她和其他人看起来格格不入, 头顶戴着的芙蓉冠却昭示了她的身份。路两边的人都向她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李青珞在马车内坐定, 掀开车帘往外看，只见天际流云灼灼，迎面而来的商客络绎不绝。
一阵琵琶声传来，音调轻快明动, 颇具异域风情。只见一支西域乐商经过，为首马夫白巾裹头, 腰系帛带，牵着一匹骆驼，骆驼上挂着好几只小巧的铃铛，走起来发出“叮铃铃”的清越之声。一名高鼻深目的少女坐在骆驼背上，她脸上垂着面纱，身着桃红色的露脐罗衣, 下着鲜绿色灯笼裤, 赤着脚, 脚腕上带着一串金钏, 与晚霞余晖交相辉映, 衬得肤色也极为雪白。这许许多多浓墨重彩混杂在她身上，也不显得庸俗，反而娇媚动人。
少女扭过柔软的腰肢，反抱着琵琶，纤长的手指划过一串震音，显出几分大漠荒烟的凌厉。路旁少年们看得入迷，纷纷鼓掌叫好，更有甚者当场吟了一首诗。
因李青珞轻车简从，马车上没有任何昭示身份的标识，也没有随从手执路障开路，这支龟兹乐商便与她的马车擦肩而过，飘过一缕馥郁的幽香。
李青珞吸了吸鼻子，忽然从中闻出一丝熟悉的味道来。
……
少女站在酒肆门口。
这家酒肆名为“青门客”，不似那种明义坊内的胡姬酒肆，一看便知是上京赶考的学徒或是洁身自好的君子所来之处。
所以她站在门口，撩起帘布的时候，酒肆内所有目光都朝她射了过来，有好几人眼睛看直了，首先，这种地方胡人很少见，其次，这种地方美人很少见，所以胡人美女便是阳春白雪。
少女怀里还抱着一把琵琶，用僵硬的唐音道：“奴家与主人走失了，不知各位阿郎可否见过一名男子？”
她只说“男子”，可是大街上男人多了去了，谁知道哪个才是她主人？
酒客中有些孟浪子弟笑道：“爷就是你主人，到爷这来呗！”
还有人说：“给我们弹一曲，我们就替你找你主人！”
少女笑了笑，慢慢地走了进来，她一动，脚上的铃铛也跟着响，像一只精致的巫蛊娃娃。一双翦水秋瞳盈盈款款地在酒肆内转了一圈，最后定到最里面一名华袿飞髾、外罩鹤氅的年轻男人身上。众人的目光也一齐望过去，不由都有些妒忌。
谢煜好似全然没有发觉，默默无闻地坐在最里面，手指蘸了茶水在食案上划划写写。
同他一样将这名美貌少女无视了的还有对面一桌上身着黑色翻领窄袖胡袍的四名大汉，人人腰间皆别着一把佩刀，头上没有戴幞头，而是整齐划一地带了一圈两指来宽的头巾，低头凑在一起谈论着什么。
这四拨人全神贯注地注意着不同的事，少女五指搭在琵琶弦上，用力一拨，一阵音浪将所有人耳朵都震得发疼。谢煜写字的手指一顿，这才抬起眼，打量着面前人，仿佛现在才注意到她。
少女有些惊讶于他的无动于衷，低眼一看，只见案上一行用清酒写就的符文。她长眉一挑，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倾身靠过去，涂着红蔻丹的手摸向他腰间，“这位道长，可否帮帮奴家……”
四名大汉立时看了过来。
谢煜一手搭着酒杯边缘，一手置于膝上，纹丝不动。他低下眸，顺着少女雪白的臂膀看向自己腰间。
这香料……
“好。”他笑了笑，借着宽大衣袍的掩饰抓住了她的手，“那就随在下出去吧。”
少女目光中闪过一丝诧异，也不得不被他拖着往前走，连琵琶也落在酒肆里。一众酒客目瞪口呆地看着美人被拐走，有愤愤难平者想追出去，他们才刚动起念头，便见四名大汉紧接着站了起来，目中凶光毕露，腰间陌刀长近六尺，虎虎生威地撩开店门口的帘布追了上去。
他们走了两步，忽然发现前面两抹身影不见了。
四道裹挟着符纸的劲风袭来，在每人背后狠击了两下，大汉们身形晃了晃，长刀还未出鞘，就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符纸很快化作沙土随风而散。
谢煜从巷道里现身，歪了歪头，道：“总算摆脱了，谢谢你啊，姑娘。”
他嘴里道着谢，面色却冷漠如冰，掐着她手腕经脉，一掌将她打飞出去，这实在是一个不怎么温柔的举动，少女眼见要被甩在墙上，腰肢在空中扭过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生生转过面来，怒目而视：“你不是很怜香惜玉吗？”
谢煜拂着衣袖，面无表情道：“你恶不恶心？”
少女怒瞪他半晌，抹了把脸，露出一张惨白兮兮的久违面孔，骨架瞬间大了一圈，与他平视。
谢煜皱眉道：“黑判官，你扮女人做什么？”
黑判官冷笑一声，“我发现了，你们这些男人看见美貌女子就移不开眼，挪不开步，你果然也一样。”
“……”
他一副握住了他把柄的兴奋神色，谢煜已经放弃了跟他解释，又弹了弹衣袖，好把那股刺鼻的脂粉味弹掉。
两人在狭小的巷道内对峙，冤家路窄，狭路相逢，空气中充满了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息，似乎谁先开口便露出了破绽。许久，谢煜才说出了第一个字，“你……”
黑判官暴起，地门长锁直冲他面门而去。
“我说，你来得正好！”
谢煜那宵练挡了一击，终于抓住机会说出了一句完整的废话。锁链顺势缠上了宵练，他扯了扯，竟扯不动它，又道：“几日不见，当刮目相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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