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沉香（八）（1/2）

丽景门。

乌云悄悄遮蔽淡月, 四周漆黑不见五指。李青珞使了个障目术轻松避过守在门口的侍卫, 趁他们不注意闪身进去。

她上回来过一次，这回便显得十分轻车熟路。推事院前厅竟装扮得有模有样, 附庸风雅地摆了胡塌和屏风，书案上放了几本书, 李青珞捏起来看了眼, 有术治大著《韩非子》, 还有一本《罗织经》也被他不要脸地忝列其中, 从古到今一应俱全，字里行间俱是阴谋诡计，御人驭下之道。

李青珞没有多做停留，踏着这一片黯淡无光的月色继续寻着。少了来俊臣带路, 她果然摸不着东西南北，漫无目的地一间间牢狱寻过去。乌云散去, 月光又变得明亮起来，从铁窗中细细筛入，照亮了狱中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囚犯，似乎还能听到一声声凄惨的嘶鸣从冗长的过道深处传来。

腐臭的腥味源源不断地袭来，李青珞拿袖口掩了掩鼻，一时间, 各种不堪入耳的刑罚手段纷纷涌入她脑海, 她有些不敢想象, 慢慢停下来, 突然想：若是他们不是被关在这呢？

她抬手在半空虚虚握了一下, 一缕微弱的气流在她指尖飘荡了一圈。李青珞放心了：在这没错。

这时，一簇火光摇曳着出现在拐角处，原来是一名狱卒打着哈欠走了过来。李青珞躲到墙后，悄悄探出头，只见狱卒扛着一个大袋子，借着火光，她看到这狱卒所经之处竟是一滩血迹，不禁悚然，下意识去看他到底还是不是个大活人，细看才发现那血迹并非他身上流出，而是从袋中渗出来的。

这袋子装得鼓鼓囊囊，似乎不轻。狱卒放下火把，将袋子从肩上卸下，把那里头的东西抖了出来，霎时一股愈加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就算隔了两三不远，李青珞仍觉得五脏六腑都被这阵血气浸淫得衰弱起来。

那狱卒在墙上摸索了会，跪下拜道：“大师，小人给您送吃的来了……”

血迹斑斑的墙轰然翻了个面，露出一扇木门。

李青珞暗道这里头果然大有乾坤，同时定睛看着到底是谁面子如此之大，居然让来俊臣专门遣人给他送夜宵来。

黑暗里响起一阵窸窣声，那扇门却是纹丝不动，连个人影都没见到。李青珞正疑惑这声音从何而来，那狱卒吓得惨叫了一声，把袋子一甩，连滚带爬逃走了。

袋子里的东西没有倒干净，有一物“啪”一声甩到了李青珞脚下，溅了一行血迹。李青珞低头一看，只见一条肌肉虬结的胳膊横陈在一步之远，握拳成爪，万分狰狞地对着她。她终于意识到那袋中装着的是何物，背上滚过一阵此起彼伏的鸡皮疙瘩。

李青珞见四周无人，慢慢走到那几已燃尽的火把处，地上那缺了胳膊的尸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朽下去，最后只剩一张皮包着根根突起清晰可数的肋骨。那薄若蝉翼的皮下滚过一道涟漪，这涟漪一路爬上来，从尸首的颈中爬了出去，是那日在街头看到的黑甲长虫。

李青珞下意识扔出一张符，燃起的熊熊火光将那长虫照亮了些，这回它却没有立刻钻入墙角，而是迅速避到一旁，爬到那条手臂上，宛若一只张牙舞爪的龙虾，张开两条尖锐的眼上棘，挑衅似的与她对峙。

它不惧怕道法，却也并没有要袭击人的意思。

真是上行下效，来俊臣平日里螃蟹一样，没想到养出来的虫子居然也狐假虎威，一点也不怕人。

她摸索到木门，用力一推，门被推开一条缝。这木门不知用何材质制成，刻着凹凸不平的纹路，还有一股幽然的香味。她定了定心神，警惕地看了眼复又埋头大快朵颐的蜮蝥，迅速走到门后。

这才是彻彻底底黑了下来，一丝光芒也无，一点声音也无，连脚下也是漆黑一片，仿佛堕入了永无止境的茫茫黑暗，唯身后铁门冰凉地贴着脊背。那阵缓慢的窸窣声又响了起来，李青珞被浑身裹挟着的冷汗冻得打了个冷颤，指尖颤抖着往前摸索。

她回想着方才看到的一幕，总觉得那蜮蝥像是有自己的所思所想，它有自己的想法，它看她，是在审视她的能力，或许觉得她不足为惧，所以放心地享受自己的美食，慷慨地给她让出康庄大道。

李青珞从怀里掏出一张符纸燃起来，一面走一面环视着这里。应该是地下的一处甬道，狭窄阴湿，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没有了那些冲鼻的血腥味，但相对而言，倒显得阴森如地狱一般。

她确实觉得冷了起来，十指上泛起乌青，将指尖在火光上碰了碰，感觉不到一丝温暖，火光愈发弱了，只剩下一根羸弱的浅蓝色火芯，被黑夜压了下去。

指尖的气流却变得郁急起来。宵练是一把灵剑，她碰了三回，这感觉不会错。

孤影相吊好歹还有个影子陪伴，李青珞这却是连自己的手都看不到。她自言自语起来，企图打破这片令人沉闷压抑的黑暗，“谢煜，师爷不准备再收留我了，我就成了个正儿八经的县主了，可不是你师侄了，由不得你随意差遣啊嘲笑啊……你以后要见我也恐怕没那么容易。今天是我最后一回偷偷来找你，别误会，我是来拿我的剑的……”

她话没说完，便听一个声音模模糊糊地在耳畔环绕，仿佛从远处逐渐靠近，慢慢数着：“三、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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