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沉香(八)(1/2)
李青珞方才去见老道长, 因耳目众多, 便将这两日的见闻一五一十地跟他说了,只挑关键的问, 没有将圣人欲让她还俗一事告知,事实上她还心存一份侥幸于明崇俨, 盼望着他真能如其所言, 有转圜的余地。
老道长什么都没说, 只拉过她的手腕, 两指虚虚地搭着,“谁帮你通了任督二脉?”
李青珞想起来,自己方才忘了把这事告诉老道长了。这对她来说是皇天不负有心人的好事,对老道长来说, 应该也算了却一桩遗憾,心底阴霾也略略散了些, 挺了挺腰板道:“师爷,你以前不是一直忧虑我天分不够,白白浪费努力吗?现在我总算熬出头了,要说谁助我一力么,谢煜勉强算一份,但他说强行打通任督二脉是死路一条, 所以说到底是弟子自己争气。”
老道长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 “则熠的话, 你信一半就是了, 不必事事听信于他。”
李青珞疑惑道:“则熠?”
“是他的字。”
她“唔”了声, 默默在舌尖滚了一圈,以前总觉得他像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现在总算有了点血肉。“弟子自然听师爷的话。”
老道长复又沉声道:“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也不用管正清观的事。”
李青珞尚且沉思着该怎么开口问玄武印被窃的事,冷不防被泼了一头冷水,愕然地看着老道长平静如水的脸,怔了半晌才道:“师爷,我……你知道圣人让我还俗的事了?”
老道长终于睁开眼,目光穿透屋内重重缭绕烟雾,往北看便是雄伟壮丽的高耸明堂,即便被烧了三翻四次,但这般气势恢宏的飞檐廊宇、绵延不绝的绣闼雕甍被揽入狭窄的门框内,宛若山河入画,只要窥见一角,便能知道这座皇城应该是多么的庞大,如同一座金钟,将人兜头罩入其中。他似悲似悯地看着李青珞,“贫道只犯过一件弥天大错,便是在六年前收留了你。一步错,步步错,趁你还没踏上这条路,赶紧抽身离开吧。”
李青珞嘴唇发颤,“师爷,您这是什么意思?您是要赶我走吗?”
老道长道:“贫道也没教过你什么,好歹师徒一场,你还有什么想问的,都一并问完,贫道把知道的都告诉你。”
李青珞被这股突如其来的悲伤和失望压得喘不过气来,忽见门外几名内侍探头探脑,行迹诡秘,咬了咬舌尖,苦涩的腥味让她冷静了几分,伏首拜道:“我知道了。那我请教师爷两个问题——今早我去白马寺见了觉明住持,问他摄念之术的解法,住持口风甚严,只告诉我一句话‘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还给我写了一行天书一般的字,弟子不知何意,请师爷指教。”说罢拿出写了字的僧袍一角递过去。
老道长接过那块布,颔首笑道:“无心则无相,无相不易,无心更难。这话出自《金刚经》,觉明此人,我之前拜会过,倒不是说口风严,而是满口出家人的禅语,不愿说破而已。他给你写的,其实就是当年玄奘大师西渡而归时带回来的佛经上的一句咒语,只不过是梵文,也无怪乎你看不懂了。还有什么要问?”
李青珞仍似懂非懂,但听老道长话锋一转,也只好压低声音问:“还有便是玄武印的事,弟子不信,同门师兄会做出这等事来。”
这回老道长拢起了袖子,许久才徐徐叹出一口气,“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李青珞道:“玄武印本就不是咱们正清观的东西,怎么就怀璧其罪了?”
老道长站起身,撩开随风荡开的黄幡,大袖翩翩往内室而去,“势不可使尽,山水有相逢。你回宫吧,别再多问了。”
李青珞被一股软绵的力道推出了两三步远,正好出了大殿,殿门在她面前迎风合上。她方才跪了两个时辰,双腿颤颤地站不稳跌坐在地上,两侧的内侍过来扶她,她好像还没有从方才的哲机中走过神来,呆滞地望着盘龙飞凤的殿门,眼眶逐渐酸涩起来。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她默默咀嚼着这句诛心之语,举首四顾茫然无措,不知该去哪,心道:她得去找谢煜。
李青珞牵过自己的马,看了眼逐渐暗下来的天色,远远还能辨认出北邙山黛青色的山顶如剪纸般贴在天际。她忽然勒住缰绳,往皇城南门走去。
……
日落西山,来俊臣下了马车,发现自己联珠纹缺骻衫一角染了些血迹,小孩儿巴掌大的一块,被墨绿的袍子浸染成了黑色。他不甚在意地挑了挑眉,连着审了三天三夜,丽景门内嘶嚎声也响彻了三天三夜,总算从那帮号称硬骨头的禁军口中撬出了点东西来。
他还没进门,仆人上前禀报:“阿郎,有贵客在前厅等。”
来俊臣脚步一顿,低头扫了眼,道:“容我换一身衣裳。”
“来少卿不必麻烦,某来问少卿几句话而已,问完便走。”一个穿紫色圆领袍,腰悬紫金鱼袋的男子从他屋中踱步而出,目光在他那衣角那块血迹上停留片刻,道:“看来来少卿近日忙碌得很,某这个时候过来,还真是叨扰了。”
来俊臣眯起眼笑:“明侍中从宫里过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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