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沉香（七）（1/2）

武皇专为老道长腾出一间屋子来。

外面守有佩刀侍卫, 檐下垂着三清铃, 风一吹锒铛作响，声音清越如玉石相撞, 但并不恼人，相反的, 却比梵音还要来得令人心平气和。

武皇一身绣暗纹的绕襟细钗裙, 臂挽沙青色蜀锦披帛, 高髻上只簪了几根素钗, 像一个端庄高贵的妇人，只有在不经意的顾盼抬手间，才流露出一代女帝的不怒自威。她跪坐在蒲团上，缓缓睁开眼, 声音低沉，“近日朕总是做一个梦。”

老道长坐在她对面, 低眉垂目。

“朕梦见金凤坠落，而五龙盘旋而上，先生可知这是为何？”

老道长许久未曾说话，直到武皇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才缓缓道：“陛下身负浩然紫气，无人敢在陛下身边作怪。”

“哦？紫气？”武皇笑道：“朕听闻, 妖魔鬼怪最爱吸食阳气, 但阳气过剩却也让他们望而却步。朕是个女人, 也能凭此震退邪祟吗？”

老道长行了一礼, 老僧入定般闭目坐在蒲团上。

武皇道：“细算来你是太宗时代的人, 那时候有一个叫李淳风的人给朕看过面相，说朕龙瞳凤颈，极贵验也。此人乃是占卜名士，还担任过太史令，你应该与他交情不浅。”

老道长道：“李公赫赫威名，贫道怎敢不闻。”

两人断断续续说着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话，旁人听来不知所云，但这两人却仿佛各自心知肚明，是打谜的至高境界。武皇鲜少和人心平气和地坐在一块谈话，老道长算得上是她敬重的一个人，不仅仅因为他的资历道行，更因为他是太宗时代的人，是隔岸观火看着武周代唐的那一个人。

武皇每年都会去泰山布道，每到那时便是浩浩荡荡一大帮道士随行，泰山山脚至山顶，摆满了华盖黄幡，这回明堂被毁，是比天灾还要严重的事情，按理说也应再去一回泰山，但她却违背了自己心智，沉心静气地在这和人闲谈。

她拨弄着腕上的佛珠，又道：“朕本不是幸天命之人，但到了古稀之年，一面担忧着身后事，一面又愈发瞧不清前路。秦皇求长生不死药，不也正是有这瞻前顾后之忧吗？当年李淳风预言到了朕的事，朕如今想知道他后面说了些什么，心里好歹也有个底。先生，这书的去处，也只有你知道了。”

老道长道：“陛下对贫道推心置腹，贫道本应也尽力为陛下排忧，但那书的去处，贫道确实不知。”

武皇笑了笑，“世间奇物，得起来必定得花一番心思，慢慢想，慢慢找，总能找到。”

老道长微不可闻地叹一口气。

正这时，外头内侍禀报：“宅家，县主求见。”

武皇目光一转，“崇昌县主？”

内侍称是：“宅家让她进来么？”

“瞧瞧，朕的孙儿们如今都长大了，懂得护短了。”武皇笑道：“不便打搅先生作法，让她去偏殿等朕吧。”

内侍唯唯，下去了。

李青珞在宫门外下了马，一路跑过来，艳阳天的日光暖融融地披洒在身上，却叫她出了一脑门的薄汗。她连衣服都没得及换，便径直过来，本想去寻老道长，未料武皇今日也在，她有些惶然无措，但是如今人在这，为的是求情，怎能半途打起退堂鼓，只好让内侍进去通禀。

她一路过来，见殿外不见一个同门。她记得与老道长一同过来的这些人中，有几个还是上回和自己一起去房县的师兄，一路上对自己很是照料，现在不明不白居然被押进了推事院，这叫什么话？

事实上昨晚明堂失火，武皇便已经有了不满，她让老道长入宫，本就是为了这件事，没想到到头来，不仅事情没查个水落石出，还叫人再得逞了一次，而早上玄武印的忽然失踪，便是火上添油。李青珞事先见识过手段，光一个摄念之术已经够诡异了，那似蛊非蛊的虫子也着实令人无从下手，没有三两天的功夫，根本就难以成事。

李青珞觉得，这一定又是来俊臣从中作梗。她怒火中烧，想到那些平日里只打打坐修修道，连勾心斗角都不会的师兄弟们如今被关在推事院那种地方，便十分想把来俊臣抓来狠狠抽一顿，让他知道，自己满肚子败絮便罢了，不是什么人都可以侮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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