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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时候起,岭南古家便算是彻底入了京中权贵的眼。这会儿,他们又率先跳了出来。有那真正心系江山社稷的纯臣,便毫不吝啬地夸赞开了,甚至上书皇帝务必要给他们褒奖;而那些各有算计的,便在心里掂量了一番,或见风使舵,或静观其变,或浑水摸鱼,皆不在话下。
皇帝心里也是老怀欣慰啊,他先前说什么来着关键时刻,还是自家人靠谱儿前有大舅兄挺身而出,后有小姨子义薄云天呐可惜,就是摊上的本家不太懂事儿……
得了人家这么大的好处,但凡懂点礼数的人都得赶去谢谢人家,皇帝这晚便果断去了椒房殿。
巧了,儿子也在,那就更是和和乐乐的三口之家一家亲了
皇帝抬手阻止了宫人的通禀,自个儿悄默声儿地进了椒房殿,恰好看到无比温馨的一幕:顾皇后端坐在椅子上,就着灯火细细做着手上的针线,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坐她对面正认真书写的持笔少年。
她眸中的浓浓笑意正如那笔洗中晕染开的墨色,掩不住的母性柔情深藏其中,最后沉淀出深沉的慈爱与隐隐的欢喜。
而她对面的少年,身姿笔挺,神情专注,一笔一划虽写得很是缓慢却极为有力,那不为外物所扰的入神模样,不禁让皇帝想起了当年的自己。
“这是……在写隶书啊”他悄悄走过去,凑上去看了一眼。
“陛下”还是顾皇后先反应过来,她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起身行礼道,“臣妾参见陛下,陛下安”
六皇子韩远见状,也立时搁下了笔,跪下便要磕头:“儿臣给父皇请安”
皇帝忙接住了他,亲手拉他起来,笑呵呵地说道:“远儿真是长大了,竟有耐心写隶书了。你写你的,父皇看看。”
韩远已有十岁,这些年经过许太医的调养,身子骨强壮了不少,个头与同龄的孩子无异,还有几分稚气的小脸也是肉嘟嘟的,气色甚是红润有光泽。
皇帝突然发现,这个向来病恹恹的嫡子似乎一夜之间变得健康了,又好像从来没有生过病似的,他本就是个健康的孩子。而且,看他那性子颇为沉稳,举手投足间不急不躁、从容有度,不像他那三哥,十六七岁的人了,还是与小时候一般跳脱。
这倒真是个好事儿
顾皇后命人端了茶上来,想请皇帝在主位坐下,他却颇有兴致地叫人搬了把椅子过来,在六皇子身侧坐了,一边端了茶盏看儿子练字,一边与顾皇后笑着说道:“看来那许太医的医术着实不错,远儿在他的照料之下,身子骨好多了,气色也很好。”
顾皇后笑着回道:“许太医尽心尽力,远儿自己也争气,每日跟着黄大人练武,便是刮风下雨也不耽搁,从不喊累,倒是臣妾看着心疼。”
“这样才好,男子汉大丈夫,总要吃些苦。远儿能这般刻苦,朕心甚慰”
六皇子不好意思地抬起头来冲父皇腼腆一笑,可那笑中又分明有小孩子被夸奖后的丝丝欢喜与小小得意,皇帝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脑袋,继续感慨地说道:“这都是阿玹教的好啊,还有岳父大人,若非岳父大人,许太医也不能还朝。”
皇帝积威日久,再不是当初端王府里的那个小王爷了,这般同她唠家常似的说话已是许久未曾听到……
顾皇后一时有些不适应,不过她很清楚这位一国之君今日来的目的,便也很识趣地同他闲话开了:“陛下言重了,父亲不过是机缘巧合之下知道了许太医的身份,远儿是他的外孙,母亲又一直念叨着,老人家便上心了。”
“岳父岳母的好意,朕都知道。”皇帝轻叹口气,饱含感激的眼眸直直望着顾皇后,“大舅兄和小姨妹……他们解了朕的燃眉之急,朕心里也是说不出的感激。”
“陛下这话,就更见外了。”顾皇后回以温柔的眸光,轻轻笑道,“兄长在朝为官,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本就是应该;至于臣妾那不争气的妹妹……也不怕陛下笑话,当初闹出来的事儿,着实是没什么脸面,如今母亲还生着她的气呢,好在这回她还懂些道理……哎,都是剪不断理还乱的家务事,算不清的,陛下不必挂怀。”
这话说得,实在叫人舒坦。
顾瑛挺身而出,是朝廷命官的职责所在,理应如此;顾瑶广济粮草,是赎罪讨好的“家务事”,理所应当。
皇帝本就不多的心理负担,这会儿更是彻底消除了,而且脸上十分有光
“当初的事情,早就过去了。小姨妹是个性情中人,如今不是与妹夫过得挺好么”皇帝笑得愈发轻松恣意了,乐呵呵地道,“你放心,朕不会让自家人吃亏的。”
此时是自家人,却不知何时触了他的逆鳞,就变成不死不休的仇敌了;这会儿可以与你是亲密无间的自家人,出了这道门,又会和谁去论“自家人”呢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夫妻之间、父子之间,也要讲究这些客套而实际的利益牵扯了;又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越来越看不懂这个男人的心了……
这个男人的心,终于变成了一颗冷酷无情的帝王心……
顾皇后垂下眼眸,站起身来朝皇帝端庄行了一礼,感激而微微羞赧地回道:“多谢陛下”
“你我夫妻,何必言谢。”皇帝情深意切地亲手扶了她起来。
至少,有一点还能证明他们夫妻心意相通——他们两个,谁都没有提起卫国公的那桩事儿,真是默契极了。
大势去
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
韩非子的这句话, 再一次被无情地印证了, 虽然这一次的“烟”,委实弥漫得有些广。
军饷贪墨案爆发后, 不过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便查到了顾珏的头上。他身为户部尚书,一部之长, 如何都是逃不脱一个罪名的,但是始作俑者、罪魁祸首的名声与他之前所说的“监管不力,渎职枉法”还是有很大差别。
定下罪名的时间如此迅速, 行动如此果决, 这其中自然有陆庭琤的手笔, 或者说是二皇子的势力终于发威了。
顾珏被下了大狱,在自家兄长手底下跟了半辈子的顾瑞, 自也不能幸免。一时间, 卫国公府没了当家主事的人, 只剩下几个女人与小辈在那里像没头苍蝇似的急得团团转。
李氏头一个便想到向娘家英国公府与妹婿家襄城侯府求救, 毕竟她那两个儿子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宫里头的季淑妃和三皇子。
这两家倒也不是那等见死不救的, 很是为着卫国公府奔波了一些日子。可惜,事情发生得太突然,牵扯面又太广, 眼见着连江南那边好不容易埋下的几个暗桩都给挖了出来, 三皇子便犹豫起来。
他这一犹豫不要紧,雪片似的罪名状子“哗啦啦”地倒在了顾家两兄弟的身上,颇有要他们哥俩儿全担了的意思。
关键时刻, 还是顾彻之能拎得清,买通了狱卒,好歹见到了他父亲和大伯的面。
三人一番颇感慨的嘘寒问暖之后,顾彻之直奔主题:“如今,大哥、二哥还日日往英国公府和襄城侯府奔走,可是三皇子那处的消息却是越来越少,下一步……彻之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还能如何,只能多去求求你那表弟了啊。”顾瑞迫不及待地开口道,“还有那些平日里与咱们家交好的人家,你多去走动走动,像陈大人、刘大人,承德将军、广威将军……对,那广威将军在五军都督府,也是有些人脉的……当初若非咱们举荐,他哪儿能爬这么快,这会儿正是他报恩的时候”
可莫再提那广威将军了罢,这次卫国公府引火上身的火就是从他那儿烧过来的,否则一个堂堂国公爷、户部尚书、入阁宰辅,何至于这么快就被丢到大狱里来
顾彻之实在不想理会父亲的胡搅蛮缠,默默别过头去,等着大伯父的意思。
顾珏原本富态儒雅的一张脸,被这牢狱之灾磋磨了十几日后,便日渐消瘦下来,头发也甚是邋遢,这会儿眉头一蹙紧,显得整个脸庞愈加严肃尖刻。他沉吟了半晌,方缓缓开口问道:“承恩侯府是什么态度皇后娘娘呢”
问承恩侯府、问皇后娘娘,却是不问襄城侯府与季淑妃如何……顾彻之虽心惊,却终于沉下了一口气——好歹还有个能看得清形势的人……然而很快,心里又升起了一股浓浓的绝望与无力之感。
“您和父亲罢官下狱这么大的事儿,已是闹得满城风雨,自然也早就传到了后宫。皇后娘娘……听闻此事后,第一时间便脱簪待罪,跪到了勤政殿前,听说一连跪了两个时辰……后来,还是陛下亲自出来扶了娘娘进去,还温言宽慰了好些时候。”
脱簪待罪……
罪啊……
顾珏闭了闭眼,耳边听着侄儿继续说道:“叔祖父自两个月前去了西山围场,便一直没有回京。前段日子传消息回来,说是他老人家在打猎的时候不慎摔下了马,把腿给摔断了,只能暂且安置在京郊外的庄子里。叔祖母不放心,请了太医亲自过去看了一眼,如今她老人家倒是回京了。”
若是承恩侯夫人也留在庄子里,那就实在太过刻意了,如今却是谁也不能说他们的不是。
一国之母为了娘家人的污糟事,都做到这般地步了,脱簪待罪也好,大义灭亲也罢,什么好名声都是她的;承恩侯不在京中,还“不慎”摔断了腿,于情于理他们都不该拿这事儿去惊扰一个老人家;顾瑛领兵在外,承恩侯府只剩下一个百无一用的书生顾现和几个根本管不了事儿的妇道人家……
真是算计得清清楚楚……
天要亡他卫国公府
虽是报应不爽,可是……可是卫国公府不能败在他的手里……
顾珏猛然睁开眼,盯着顾彻之一字一句地道:“你让你祖母带上你伯母和你母亲,亲自去承恩侯府一趟,求郡主出面。
顾彻之有些为难,却不得不实话实说地回道:“恐怕祖母不乐意……况且……”况且如今承恩侯府也是一堆的事儿,恐怕有心无力。
“难道她就乐意看着两个儿子老死在狱中么”顾珏的眸光如垂死挣扎的鹰隼,直直地盯着侄儿,厉声截断了他的话,嘴唇却是不经意地哆嗦了一下。
他知道看在顾家列祖列宗的份上,看在承恩侯府和顾皇后的份上,皇帝不会叫他们死了,可是长囚牢狱或是流放千里,却不是不可能,更甚者,还会夺爵贬谪
那样的卫国公府,又还有什么脸面,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卫国公府绝不能沦落至此……
“你叫你祖母务必伏低做小一些,便说是我的意思,如今是我们去求人……英国公府是靠不上了,眼下只有这一条路好走……但愿叔父能看在父亲的份上,可以手下留情,出手拉上一把……”顾珏喃喃地说道。
顾彻之却是有些不懂了,虽然卫国公府与承恩侯府以前是有些龃龉,但眼下是生死攸关的大事,叔祖若有余力,尽管心里或许会不舒坦,可应当还是会出手相救——他老人家又不是那样小气的人
怎么如今话里话外,却要说到手下留情的地步了这一切难道不是二皇子一党在暗中打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