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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顾筱之梳妆完毕，正对着镜子理发髻上的钗环，外头陆杳娘尖锐的声音由远及近：“大嫂，可收拾妥当了大伙儿都等着你用早膳呢”
林嬷嬷听着这异常响亮的叫唤，脸色不禁一沉，不悦地皱了皱眉。
“姑娘，您得等奴婢通禀。”是流光急切的声音。
“这里是我家，我爱去哪儿就去哪儿，通什么禀”下一刻，陆杳娘便跳了进来，左顾右盼地逡巡了一阵，便果断朝顾筱之走来，“大嫂，您这也太慢了吧，叫娘跟大哥等着，你也真受得起”
顾筱之对着镜子理了理珍珠耳铛，漫不经心地说道：“不想等，你们大可以先吃、先去，与我有什么相干”
陆杳娘被这话堵得一噎，气哼哼地说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你现在可是我陆家妇，不是什么侯门贵女了”
“我竟不知……我已经被侯府逐出门了啊……你哥哥如今好歹也是官身了，你一个官家小姐竟还如此毛躁，”顾筱之又理了理头上的芙蓉粉玉簪，偏过头对林嬷嬷说道，“嬷嬷好好跟她讲讲规矩，免得到时候出去丢人。”
林嬷嬷屈膝应了一声，端身走过去，板着脸对陆杳娘说道：“姑娘，我们家夫人打理妆容细致些，是对舅老爷家的尊重，也是给陆府挣脸面。大人都不曾说什么，怎么姑娘先就挑剔起来了这是小姑子该对嫂嫂说的话么”
说罢，她又偏过头对着流光轻斥道：“姑娘不懂规矩，你也不懂么也不拦着些”
顾筱之低头轻轻一笑，她的嬷嬷骂起人来都不带脏字的呢。
陆杳娘的脸刹时涨得通红，恼羞成怒地咬了咬唇，却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击，见顾筱之梳妆台上的妆奁匣子开着，便怒气冲冲地跑上前来，胡乱抓起一样首饰，狠狠扔到了地上。
顾筱之倒是被她这突然一击吓了一跳，随即冷冷地瞥了眼那摔在地上的首饰，却是一支海棠吐蕊的簪子，已是摔了个粉碎。
她冲着依旧气急了的陆杳娘，冷哼一声：“拖出去，以后我的正房，谁也不许放她进来，否则就等着挨板子”
陆杳娘瞪大了眼，正欲破口大骂，门外已有婆子小跑了进来，一个捂了她的嘴，一个架着她的两只胳膊往外拖，很快便没了踪影。
“这大过年的，竟这般晦气”林嬷嬷朝着门外啐了一口，指着地上的碎玉迟疑地说道，“夫人，这……”
“收起来，管陆庭琤要钱。”顾筱之淡淡地说道，“我记得这支簪子是五十两”
“正是。”管着顾筱之首饰的卷画回道。
“问他要五百两，我倒要看看，他这哥哥有多少俸禄供妹妹败的。”顾筱之讥讽地说道——
说起来，拜年什么的总是早些好，既显得有诚意又图个大吉大利，然而陆府一行人却是踩着饭点才到的周家。
那刘氏的脸色自然有些不大好看，奈何如今陆庭琤势头正好，顾筱之毕竟又是侯门出身，她也不敢太过摆脸色，亲亲热热地迎进门，嘘寒问暖，好不客气，搞得顾筱之一阵膈应。
这两家人合起来也不够凑一桌的，周府便索性只摆了一桌家宴，刘氏美其名曰“两家人本就亲近，也不必分男女桌”。
顾筱之原也没指望能好好用这顿饭，挑了挑眉，无可无不可；林嬷嬷却是皱了眉：毕竟不是一家子，这点规矩都没有，小户人家就是小家子气。
席间，刘氏竟是分外殷勤，不住地给陆庭琤和顾筱之劝酒夹菜，顾筱之面前地碗堆得跟小山似的，却是眉眼都不曾动一下。
随后，重头戏便来了。
周双喜羞羞切切地站起身来，朝他们两个举杯说道：“表哥、表嫂，小妹敬你们一杯。”
这敬得是哪门子的酒存在感也不是这么刷的啊……
顾筱之并不理会，只勾着唇角幽幽转着手中的酒杯；陆庭琤听了这话，原本就冷冽的脸色愈发冰寒似雪了；刘氏则一脸迫切地望着庶女，一个劲儿地使眼色，仿佛旁人全是瞎子。
倒是陆杳娘，毫不掩饰地嘲讽一笑，只是她很快似又想起什么，转了转眼珠子，似笑非笑地朝顾筱之说道：“大嫂，表姐给您敬酒呢。”
这太不像话了
原本应出言制止的刘氏一脸放纵，可以名正言顺岔过话去的陆母满面呆滞，唯一开口说话的小姑子竟是推波助澜……这都什么一家子不知所谓
林嬷嬷是个实诚人，见不得这么没规没矩的样子，便干咳一声，淡淡地说道：“表小姐，我们家老夫人尚且在座呢。”
林嬷嬷这好歹给她留了一些脸面，不过她真要脸的话也不会越过姑母，直接给表哥表嫂敬酒了。
果然，周双喜虽涨红了脸，却仍旧坚定不移地举着杯子，一脸懵懂纯真，羞涩期盼的模样。其实，她不是不害怕，只是嫡母严厉的目光迫使她不得不硬着头皮向前。
“主人家说话，你一个奴才插什么嘴”刘氏睨了林嬷嬷一眼，阴阳怪气地说道。
顾筱之眸光一冷，“啪”地一声放下筷子。
给脸不要脸
陆庭琤趁势站起身来，冷声说道：“我看这饭也吃得差不多了，舅舅，我们这便告辞了。”
周家舅父其实也颇有些尴尬，奈何他向来畏惧妻子，只因当初是靠着岳家才起的势，这会儿便只好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着，连声附和道：“也好也好，想来你们还要去别家拜年的……明日也还要陪外甥媳妇儿回娘家呢，且先回去准备着也好……”
陆庭琤冷着脸，甚是自然地牵了顾筱之的手，同陆母道：“娘，我们家去。”
陆母这时才后知后觉地品出不对劲来，神色忧郁而忐忑，讷讷地点了点头。陆杳娘很是泄气，好好的一场戏被自家大哥给搅黄了……
刘氏却是一惊，因上回得罪了这乌鸦变凤凰的外甥，她倒是思虑过他极有可能翻脸的，然而万万没想到，这新嫁入的侯府小姐竟也这般不给脸面，不是都说新媳妇儿脸皮薄的么
眼见这情况急转直下，显然超出了她的预期，而自家那不省心的不帮着说和，还尽帮倒忙……刘氏心里真是深深的懊悔，早知如此，便该将另一桩事先说了才是，都怪她太心急了
“这就走啊……”她讪讪地站起身来，看也不看已是泫然欲泣的周双喜，只得后悔万分地送他们出门去。待上得马车，顾筱之甩开陆庭琤的手，冷笑道：“我真是病得不轻呐……”
看热闹
“明知这家子是什么德行，我竟还跟了来, 没得把自己给恶心了, 倒也是活该。”顾筱之冷眼望着他，说出来的话冰冷至极。
陆庭琤寒着一张脸, 听了她这话，喉头噎了噎, 这局面怎么好像又回到了前世的时候果然，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以后, 便不来罢……”他沉沉地说道。
“你舍得”顾筱之斜斜睨着他, 冷笑一声, “那刘氏叫周双喜这般大喇喇地献殷勤，竟是连脸面都不要了。你再看她临走之时, 那欲言又止的样子, 恐是还另有所图吧。”
能有什么所图, 左不过为她周家, 为刘家讨些好处。曾几何时, 她连正眼都不曾看他，如今在她眼里，自己这个“总”上门打秋风的外甥, 倒成了香饽饽了。这其中自然也有顾筱之这侯府之女的加持。
“你不必理她, 今日……是我奢望了，往后你也不必再苦心应付她们。若不欢喜，即便她们上门来, 你也只管打发出去。舅父那里，我自会去说清楚。”
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陆庭琤竟这般有耐心……莫不是软和话说多了，便关不上这话匣子了
顾筱之挑了挑眉，怎么感觉有些惊悚
到底是不习惯呐……
方才他如此决绝地将她拉出来，以为是怕她恼了发作起来，当场给他舅家不好看，这才果断打得圆场。没想到，倒当真是有几分愤慨，竟是要断绝往来的意思。
只是，他所谓的奢望，还是那么让人笑掉大牙——经历前世，哪怕是今生他考状元时发生的事，难道还没让他看清，那些女人的可恶之处么
他是何等聪慧之人，常常一副高深莫测，运筹帷幄的样子，何曾将一般人放在眼里可是，这一般人都能弄清楚的家庭琐事、亲戚关系，于他而言，就像一团乱麻似的，竟是怎么都理不清。不过如今，是终于打算下定决心，一刀切了么
顾筱之在心内冷笑，且看看吧……
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
马车缓缓而行，才出了小巷便蓦然停住了，外头是熙熙攘攘的集市，今日正月初一，大家都出来拜年的拜年，逛庙会的逛庙会，横七竖八地排了好几辆马车，早将这宽阔的大街堵得水泄不通。
这会儿又似乎格外发生了什么事，竟是一点儿要挪动的迹象也没有，车窗外是人们或交头接耳，或高声喝彩的声音。
陆庭琤与顾筱之对视了一眼，便起身掀帘，先一步跳了出去。
过得半晌，他又回来掀了帘子，朝顾筱之说道：“有件热闹，你定是想看看的。”说罢，便伸出手来，要扶她下来。
这时，人群中又爆发出一阵骚动。顾筱之看着姓陆的如此胸有成竹的样子，倒也激起了一些好奇之心，便没再矫情，果断下车看热闹去了。
然而陆杳娘显然比她更迫不及待，早就兴致盎然地从后头的马车里跑到了他们这边，这会儿正垫着脚尖，伸着脖子往围观的人圈里张望。
陆庭琤没断定错，果然是一件她极想看的热闹，而且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若是今生错过了，恐怕前世的一桩旧案便很难再揭开真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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