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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庭琤不着痕迹地抽出胳膊, 淡淡地说道：“母亲还在车里。”
说罢, 他便走了过去，将周氏从马车里小心翼翼地接了出来。
陆母周氏是个四十岁出头的女人，头上却有了一半的华发, 脸上也是皱纹丛生，这让她看起来仿佛比真实的年纪老了十几岁。还有那双粗糙枯僵的手，一看就是长期劳作的结果。
她原本是个中等殷实人家的姑娘，及笄后便嫁给了门当户对的陆峤。奈何陆家后来家道中落，陆峤又屡试不中，渐渐地她也就从尚算体面的秀才娘子沦落到要靠劳作换取家用的手艺妇人了。
再及后来，她既要照顾生病的丈夫，又要供养两个读书赶考的儿子，就愈加辛苦了。好在如今大儿子有了出息，她也总算是熬出了头。
周氏先就拉着儿子好生看了许久，眼中泛起点点泪光，哽咽着说道：“琤儿，这两年你独自在京城，定是吃了不少苦吧”
大儿每次写信回来都说他过得很好，可周氏虽然性格软弱些，心里却明白得很，他一个外乡的学子在这满地王孙公子的京都，如何会过得“很好”呢
“娘在家里操劳，比孩儿更辛苦。”陆庭琤扶着她的胳膊，微微笑道，“如今儿子有了官身，娘今后便跟着儿子在这儿享福吧。”
周氏含泪点点头，拿袖子擦了擦眼角，满口欣慰地应着“好，好”……
那承恩侯府的护卫见任务完成，便上前来同陆庭琤告辞：“陆大人，侯爷特意叫在下给您传个话，这两天他可是将老夫人与小姐安置得妥妥当当的，也请您千万别忘了那些约定。”
陆庭琤眯了眯眼，沉着地应道：“自然，请回去替我多谢侯爷，侯爷的嘱托，行端不敢忘。”
那护卫点了点头，赶着马车告辞而去。
“大哥，便是那家侯爷的孙女儿要嫁你为妻么怪不得他们对咱们这么殷勤，巴巴地上城门口等着呢。”陆杳娘歪着头，撅了噘嘴，若有所思地说道，“那家的孙小姐莫不是嫁不出去见哥哥你长得俊俏又有才学，便强行赖上了”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陆庭琤偏过头去，低声斥道，“承恩侯府的二小姐，是我到御前亲自求来的，岂容你随意诋毁”
他这妹妹啊，果然还是跟前世一样没脑子，偏偏那嘴巴又不饶人，真真是从小娇养坏了
陆杳娘不高兴地嘟起了嘴：“哥哥是探花郎，便是配那公主娘娘都使得，如何只挑了个侯府的小姐”
“闭嘴”陆庭琤危险地眯起了眼眸，语气也重了几分。
“娘，我一来，哥哥就凶我……”陆杳娘跑到周氏身边，摇着她的胳膊撒娇告状。
周氏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无奈地叹了口气：“好了，那侯府的小姐，我们已是高攀了，你切不可再说这样无礼的话。你哥哥的眼光，断不会差的。”
她又对长子说道：“那侯府的人，倒真是客气，昨日将我与你妹妹都照顾得很好，你该上门去谢谢那位侯爷。”
“孩儿知道了。”陆庭琤垂下眼眸，点了点头应了。
陆杳娘见他们将自己当空气一般，顿觉没意思极了，不高兴地撇了撇嘴，对那传说中的侯府小姐愈加没有了好感。
周氏边随儿子进了那偌大的宅子，边自言自语地说道：“这便是皇帝赐给你的宅邸啊皇帝老爷倒真是热心，这宅子娶媳妇儿刚刚好，咱们再添上些家具陈设，应当不会委屈了那侯府的千金小姐。”
她似又突然想到什么，拉着儿子的手，急切地问道：“琤儿，那大喜的日子可是定了”
陆庭琤摇了摇头：“还没有，侯爷与侯夫人还要翻翻黄历，仔细商议一下。”
“哦，那我们可要挑个日子，上门拜会一下亲家”
“不用了，到时侯府挑好了日子，自会上门来告知，我们只要照着日子按时上门完成六礼即可。”
这两家都是亲家了，竟不用拜会么
周氏心中隐隐觉着不妥，但转念一想，这也许是京都的风俗，便释然了，紧接着又说道：“那咱们定是要去拜会你舅舅、舅母的，我如今既进了京，自然要去感谢他们对你的照拂，况且这京中的婚礼是怎么个流程样式，我也不懂，总要你舅舅、舅母帮衬着才好，免得闹了笑话。”
陆庭琤的眸光闪了闪，微微笑道：“大婚的礼仪，我已经拜托座师大人与师母了。本届会试的主考是礼部尚书叶大学士，没有人比他更懂这些礼仪流程了，娘你不必担忧。不过，您与舅舅也是好些年没见了，是该上门去拜会一下的。”
周氏惊讶了一瞬，随即笑道：“那叶大学士的官儿应该比你舅舅大些吧那就最好了，到底不能委屈了那侯府小姐。”
陆庭琤但笑不语，算是默认了他娘说的尚书兼大学士的叶老大人比员外郎舅舅的官儿“大些”的定论。
待到了堂前，陆庭琤命新买来的几个家丁、丫鬟将母亲和妹妹从老家带来的行李去安置好，便笑着同周氏说道：“我带娘去看看您的屋子。”
——
第二天，是个天朗气清的好日子。顾筱之这会儿正带着卷画往前头承恩侯的书房而去，奉命去给祖父他老人家“请个安”。
昨儿半夜，她明明听到隐菊苑外有吵吵嚷嚷的声音，甚至还夹杂着几声她的名字，怎么到了祖父嘴里，就变成了她做噩梦了
她想不通，便只好依照祖父的吩咐过去请趟安。
到了书房门口敲了敲门，屋里承恩侯嘹亮的声音传来：“进。”
顾筱之留了卷画在外头，独自走了进去。说起来，祖父这书房她最近也来得忒勤快了些，都快成秘密交易之地了。
“筱之请祖父安。”她照例屈膝行了一礼。
顾侯爷正在书桌后奋笔疾书，闻言抬眸望了过来，那舒朗的笑容也随之展开：“是筱之啊，快别多礼了。”
他放下手头的活儿，起身踱步过来，笑呵呵地说道：“昨儿晚上，吵着你了吧哎，祖父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顾筱之眨了眨眼，故作狐疑地问道：“祖父不是说，昨儿晚上是筱之做了噩梦么”
承恩侯挑了眉：“那不是诓你那丫鬟的么祖父还能不与你说实话啊我告诉你说，昨儿要是没有祖父在那儿‘赏月’，你就真要做噩梦了。”
顾筱之蹙了蹙眉：“此话何意昨天晚上到底出了什么事”
承恩侯深深一叹，便将他活捉韩遂的事与她说了，末了感慨地说道：“没想到这糙小子这么痴情，倒是小看他了。”
顾筱之回忆起与韩遂的几次相逢，以及那晚他夜探她闺房时的突然告白，心中的愧疚与不安如野草一般蔓延疯长。
她得承认，当初为了摆脱压制陆庭琤，她确确实实考虑过嫁给韩遂，尽管她心里不曾有过他。虽然没有直接回应，但她心里就是这么想的，无论如何她欺骗不了自己的心。
她试图利用他，这是对他那片真心的亵渎……如今，她终究还是与陆庭琤纠缠到了一起，却无端牵连了这无辜之人。
“丫头，这不是你的错，从始至终你都没有回应过他任何想法，所以不必将这些愧疚揽在自己身上。倒是你祖父我，之前很是热心，撺掇他来提亲……哪里想到……”承恩侯不说话了，唯余一声叹息。
哪里想到，那小子那么嘚瑟和缺心眼儿呢说好的来提亲，非得去皇帝那儿溜一圈儿，结果把到手的鸭子给溜没了。
呸，他才不是说他孙女儿是只鸭子，而是天意弄人，这俩孩子有缘无分。
“不过，看在他对你一片真心的份上，祖父还是想着叫你见上他一面，好好同他说说，也算是全了他的一份心意。唔，顺道也替祖父造的孽减少一些冤孽。”承恩侯尴尬地说道，又连忙补充了一句，“你若不愿意，咱也可以不见。”
自然是要见的，韩遂如此优秀，如此直率的人，他值得更好的。而她这颗千疮百孔的心，已经不知道如何去爱、去疼一个人了，这对他来说实在不公平。
“我见他。”顾筱之静静地说道。
承恩侯竟有些惊讶，随即便忙不迭地点了点头，出门去叫护卫将扔捆着的归德将军带了来。
韩遂自觉顾侯爷是跟他有仇，他昨夜已经那样颜面扫地了，今早居然还要被捆着见心上人这是不毁尽他的英武形象，他不甘心啊……
他被极随意地丢在地上，头上还盖着那张渔网，许是怕渔网不够结实，承恩侯又叫人给他的手脚绑上了拇指粗的麻绳。
此时，他只觉得自个儿的手腕和脚腕已经麻木到没有知觉了——这他妈是猪蹄扣儿，越挣扎捆得越紧。
他要谢天谢地的是，昨天那臭袜子总算是从他嘴里□□了尽管他们也帮着他漱了好几回口，但他依然觉着嘴里还有那股味儿，恶心得能将隔夜饭给吐出来。
韩遂半掩了眼帘，也不敢看顾筱之，只板着脸同承恩侯说道：“侯爷，您就打算一直这么捆着一个客人啊”
“昨儿晚上，你确实是那不请自来的‘客人’……”承恩侯鄙夷地冷哼了一声，转瞬又想到今儿让他来的目的，不自然地瞥了孙女儿一眼，缓和了语气，“好了好了，侯爷我给你解开。”
承恩侯果然亲自上手，将他身上的渔网和那猪蹄扣儿给统统解了。
顾筱之看得目瞪口呆，这俩人的相处方式还真是奇特，不愧是忘年损友。
待解了那身桎梏，韩遂立马跳起来，一步蹦到顾筱之跟前，眸中似乎闪着晶晶亮的光彩，期待而又紧张地咧嘴说道：“筱之，我们私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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