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狩(1/2)
“景家衰微,自田猎始。”
景衡从知微往日的手稿里抄得了这样一句。他狐疑念罢,看了御山一眼,郑重其事地等着老师解答。此时王朝初建,史官正要编纂玉牒,许多事情需他过目核实。可景家遭难时他尚年幼,知道的并不详尽,后来知微病重,也再没说给他听过。现在想来,他印象中景家是突然出事,却不知覆灭的影子在更遥远时就被兄长发现了端倪。
“说是也不是,说不是也是。”御山说,他接着知微的手稿,前后翻了翻,知晓是他临终前几月记下的那一本。“他常年病中,看不到宫墙内的事,可却聪明得很,只从他父亲的举动里猜到了危机。然而,他聪明是聪明,别人竟从不当他一回事。”
景衡想起兄长曾经过的日子心生黯然。他儿时误入过那间偏院,在进入时甚至觉得自己走茬了,到了个下人房里。“所以兄长说的,到底是指什么呢?”他问。
“我先考你一次。”御山说。“春蒐、夏苗、秋狝、冬狩。这是最初的帝王田猎之礼,那么到后世,为何独没了夏苗呢?”
“夏时是农耕季。”景衡答。“而且天气燥热,百姓过得煎熬,官家何能以狩猎取乐?依我看,一岁三田都是多的,更别说四季皆猎了。”
“你说的在理。”御山颔首。“尚武年代全民皆兵,好田猎没什么稀奇。可换平常年代便是劳民伤财的举动。麒麟讲仁,我对杀生之事原本也敬而远之。且夏时幼兽未成,失其父母安能独活?”他继续说。“知微看到的是,不分春夏秋冬,四季皆猎,每次羽猎四五十日,从东到西,从南到北,夜晚笙歌不歇。昏庸至此,先代的麒麟愤而回山,这才把选王的特权交到我手上。”
“帝王好田猎,和景家有什么关系。我老实做自己的封臣,不趟浑水不就能自保?”景衡继续问。“而且圣上昏庸,必然不止一件过失,为何独挑这一件来讲。”
御山轻笑。“也确实如此。”他道。“所以我才说你哥哥写的对又不对。许多事情的因在春天种了,他只知夏天的事。或者——我在想他实际知道,但为了父亲的面子没有记下来。别看你伯父后来待他刻薄,他也是念着父亲生恩的人。”
“那么……最初的事情是——”
“废立。”
景衡眉间一紧。
“你明白这里面的利害关系。”御山说,“你伯父同样不傻。可刀尖上的事,问到你头上了,说‘是’或‘不是’,后果均不可料。”他又说。“而且你伯父当时,正筹划过继的事呢,自然觉得长子无用,不如废了好。”
“我有所耳闻。伯父家的二哥新丧,知微哥的身体早说撑不到及冠。那时都在传,要拿我的二哥过去伯父家。可我二哥死得莫名其妙。原因我到现在也不知晓。”
“你二哥的死,和这次田猎有关系。”御山继续不紧不慢地讲。“虽然废长立幼有违祖宗道理。但你伯父想,一来皇后亲族凋敝,已不成气候,二来现在贵妃得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拥立她的儿子,以后景家必然有大好处的。太子虽然仁厚,可注定气数已尽。所以他便和皇帝答,要立贵妃的儿子为储君。朝里当时就有人暗地骂他为见利忘义之徒,以至后来落难都无人施救。而他更看错了一件事。这皇帝虽然喜欢贵妃,可心里实际偏向太子的。”
“你伯父并未察觉这答案有何不妥。你们景家承恩百年,娇纵至深。总觉得自己树大根深,无人能撼动。有朝廷一天就有自己一天。更何况此事过一旬,皇上有旨,本次田猎要景氏作陪,甚至恩准他带上一位嫡系一并前往。他欢天喜地还来不及,哪里会细想。你伯父当时只知微一个儿子,可知微怎上得了马?他便起了意,要带你二哥同去,正好也印证了废长立幼的好处来。”
“这次围猎——正是个夏天呢。”景衡声音凝重。
“正是如此。”御山讲。“知微虽不知朝内事,可见家里忙碌、整日不歇地给父亲收拾行囊,也知父亲接下来的打算了。他对自己的处境出奇冷静,猜测早晚有这么一天的,甚至连怕都没怕过。可他就是觉得此事太荒唐,会出大乱子。他跑去寻你伯父,你伯父懒得见他,他就在门外跪着直至半夜。到底也是自己儿子,你伯父终于开门放他进去。他也不提自己的事,张口便说这田猎是去不得的死局。”御山看着景衡,又问他:“你说为何去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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