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觉流莺时一声(1/2)
*夕帷过往
到申时家庙来了人,把她领走了。
说是家庙,实际上和桢家里普通人的住处离得并不远,只是建筑规模颇大,制式严谨,和外面的楼阁不可同日而语。每间门户皆依阵法而建,窗扉黏贴了咒纸符文。若是无人带领,怕是根本在其中找不到路吧。
家庙的妈妈先带她去了间侧房,核对八字,又仔细查了身体,恐带进病去。这事情做完了,就领着去分到的房间里把东西放下,再跟着去见大巫祝,做进庙的法事。幼儿的卧房分成东西两面建筑。东边的装饰更为华丽。她不是住那的,只远远看着门口有穿着富贵的女孩儿,后面跟着几个妈妈,正在轻声说着话。然后她被领去了西头,推开门,就是一排通铺,简单放着些行李。大概这里的孩子也都是妾生的。
妈妈随便给她指了个空位,叫她放了东西,就急切地催她去见大巫。那大巫上了年纪,左右有两个年轻女人扶着。再后面跟着一排巫女,一律垂着头站着。她们站在院落中心,靠着一颗高耸的女桢。大巫说了许多话,庙里的规矩,每日的早晚课什么的,她都没有全记下来。倒是最后老妇人提起背后的桢木,说是祖上那株仙木上折的枝。明明没有根却长得如此高大了。她跟着周边的小姑娘们一起仰着头看了看树,然后齐刷刷跪下了磕头。她懵懵懂懂地磕,一面想起了自己屋子前那颗枯树来。母亲给她埋的酒。
她们又在院子里跪了一会。等到大巫走了,妈妈们再喊她们去用饭。座位依然如房间分了边。食物要比跟着母亲时丰盛,起码新鲜了,不再是大太太房里剩下的。妈妈们一边监督她们的举止,一边对她们讲:家庙对女儿们是极其看重的。
祖上那成仙的女桢是位女仙。女儿身上的灵性更强些。男人只能延续血脉。无论是正房还是偏室,到了年纪的女儿都会送进家庙,为家族祈福,为社稷分忧。等偏室的女儿再长大些,成了贵重的礼物,会送去重臣家中做仆做妾。正房的小姐们能做什么,她是不配知道的。
她依然平平静静地听着,也平平静静地看。母亲叮嘱她不能吵也不能闹,她一向很是听话。周围有初次离开母亲的女孩在哭,被打了手板。哭声更响了些。畏葸的女孩子们慌乱地扒着饭。她看着自己的碗,又偷偷瞥着对面的大小姐们。玳瑁镶的食盒里装着不同的东西。她埋下头去。即使只是这个年纪,她已臣服于命运的安排。
饭后她们被领回房间。排成队伍,像是一群归巢的家禽。妈妈们熄了灯。初次见面的女孩们在黑暗中互相打量,但不敢说话。又过一会,还是有人大哭了起来,女孩们的床板因为局促的辗转而嘎吱作响。接下来响起了巴掌声,赶来的妈妈骂着她听不懂的浑话。
她缩成一团靠在床头。月亮慢慢升起来了,房间里开始透进光。
她睡不着。
她隐约察觉到有什么事发生了。但是又不知道是什么。她只是觉得应该出去,有东西在等着她。她偷偷溜去了长桢树的院子里。这夜里,明明是严冬了,女桢忽然开了一树白色的花。
她不懂白花是何意,这毕竟不重要。她只觉得这棵树是亲切的,就像自家破屋前面的树一样。她裹着新做的棉袄藏在树后面。树下没有风,但是花还是不停落满了肩头。她想起之前对着它磕了头,于是又跪下再磕了几个。树叶无声,而花仍旧在落。
月亮又有些暗了下去。普通人住所附近传来一阵很快就停了的喧闹。似有似无的。这时真的起风了,带起透过棉衣冻进骨髓的阴凉感。她看见从远而近过来了三个人影。两个高大一些,手上握着幡旗。后面那个是个女人,身姿看起来像是母亲。
花又继续往下落。明明没有重量,她现在却觉得被砸得有些疼。虽然看不真切,但她意识到了,那个人确确实实应该是母亲无疑。她以为自己应该跟过去,她们毕竟在这些年里相依为命。所以她小跑了几步,可是他们上了房梁,就像要走到月亮上去一样。
走前面的一个男人突然止住脚步。然后他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的面前。他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花。他的声音没有温度,硬梆梆的,就像冬天戳穿天空的树木枝干。
“小丫头你看,树为你备了些纸钱哩。”
她看着那个男人,又低头看看花。虽然不知道他到底在说什么,但是她总觉得是些不好的事。她看着母亲和另一个男人走远了些,忽然着了慌,想从面前这个男人身边绕过去。可是他们去到了高处,自己又是跟不去的。
“你……这么想要过去吗?”面前的男人再次开口说。依然是干柴样的声音,有气无力地诘问着。
她点了点头。然后她面前的男人笑了笑,袖子一动,滚出一截锁链来,扣在她的脖子上。“那跟着走罢——反正无论早晚,这院子里都是该带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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