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转（2/2）

“你想知道？”

“……嗯。”

明池盯着她看。夕帷害怕得很，但还是没有转开视线。

“你不应当有这种想法。”明池意外的和颜悦色地对她说。“生死有命，硬要和天命做对总不会有好下场。”他叹了口气，起立，走过去摸了摸女人的脸，见她依然瑟缩着向后躲闪，又背过身站着了。“这世上的事总有规矩，从千万年前开始就是。说真的，冥府虽然照管凡人的生死，但增减性命长短这件事一次也没做过。也许其他神明觉得，只不过是一个小修改，不会有怎样严重的后果，但在我们看来，这等事从思考它的那一刻开始，就是荒谬的。”

“瑞荫殿下说了相同的话。”她道，“前两者，一种是损耗自身，以来世十年换做今生一年，更要多无数苦难。另一种是妖邪所为，神明不耻。死后魂魄落入地狱道，于血池中洗涤罪行。这两种结果，我都不希望应验在他的身上。”她恳求着，追问道，“所以我很想知道第三种是——”

“你在这种事情上怎么总这么蠢呢。”明池反问。“前两种都是悲惨下场，为何笃定第三种就好一些。凡人总对万事万物有多余的期待么？”

“我……只想问问……也许？”她惊慌着，声音里仅存的一线希望黯淡了下来。“我以为总有一条路的。”

明池再度转过了身看着她。“违逆天意。怎么可能会有善报。只是说，看起来难易不同罢了。第三种仿佛最简单，知道方法，不需通过神灵，也不需堕为妖孽——只需二人合力。报应也只落在施术方的身上。你确定要听的话，告诉你我倒是无所谓。”他见她眼里忽然又点起了微末的火焰，不禁多了几分爱怜，想到接下来又要让她绝望，竟觉得有些不自在了。“但是你用不成的。”他断言道。“如果累了就歇着吧，我要走了。”

“可是殿下——我！”她惊叫出声，依然心不甘情不愿地做了拼死挣扎，又给他跪了下去。“您既然说很容易达成，却又说我是做不到的。这样的话我是绝对不会甘心的。还请您明示。您允诺过我，只要不违反我对您的誓言，您会帮助我的，所以——”

“那你又答应了我什么呢。”明池打断了她，轻语。

“我答应做您妻子，绝不做辱没您名声的事情。”她回答得飞快，像是在心中已经告诫了自己无数遍。“我——”她突然僵住了，似乎猜测到了什么，她的手发起抖来，头深深地埋了下去，无从看见她的表情。

“你很聪明。”明池笑了笑。“而且有决心。又是个说话算数的人。可是人，永远不能获得天不打算给他的东西。无论你还是我，都是如此。不过，就算你现在做不到了，原本也不该去想做这件事情。它要的代价是施术者本人的命与魂。换言之，第二种尚有脱离苦海之日，而这一种是死后永生永世，不得再离血池地狱。”

“我知道你愿意替他做这些。”他又低语道。

“可是，你却没有达成的前提。前两者，充其量是小打小闹。贪心神明滥发的善心、愚蠢妖怪的狂妄野心。而第三种正是真正和古早的天地做对的。昔时开天辟地，阴阳分离。从神到人，魂魄亦分阴阳。纵然不如远古时分得纯粹，但总归是清晰的。有分必有合，所谓阴阳合而万物生灭——可这是天地的权能，既不属于现在的神明更不属于人。天地即便出让了阴阳相合孕育子嗣的权利，其他的却不容凡俗私下挑衅。你想做的第三种，实际是通过阴阳和合令魂魄合一，共享寿命罢了。两者相加再平分——只不过多个几十年，惨些的多个十几年。听起来分外美好，仿佛凡人喜欢说的生同衾死同穴。然而，为了这点事犯不着赔上自己的一切。更何况，你若违反和我的约定。他和你都脱不了干系。”

他踱着步，来到了始终低垂着头的夕帷面前。“越是古老的法门越不需要复杂的做法。只要一颗愿心和男女双方的互相认可。很简单不是？”他慢慢俯下身，挑起了女人的一缕长发。他捻在手心，又松了手。“魂灵上的结合会在二人之一先亡故时解除。但已经做成的交易不会改变结果。我所知的就是这些，多少真多少假你愿意信就是你的事。毕竟，天底下没人冒这样的风险。或者说，也许有人曾有过这样的期盼，却无奈不知道方法。更多的我情愿相信，是在关键时刻退缩了。生死别离只在一世，有多少人愿意永生永世背负痛苦呢。”

死——应该让他安宁的、不拖累任何人的去死。

仿佛这座代表死亡的城，欢喜落地后，总归是寂静的。

“你要想清楚了。”——在许多年后的那个夜晚。夕帷的头脑里依然盘旋着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