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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夜(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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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狱中听不见鞭炮锣鼓,知微与他只凭在墙上刻画计算时日。一晃眼,正是三十了。

御山在人间也只过了两三个年。比起山里的日子,年总是热闹的,这种热闹叫他觉得有趣。景家以前在过年时会很隆重,从小年开始忙碌,到十五依然不止。这期间,小辈需要去长辈处请安问好,讨些彩头回来。即便是知微,也能多得不少好处。赏赐的金银正是往后一年月供的贴补。

在牢里过年和在外边过年,其实知微脸上倒没多少变化。从进来开始,他依然保持着如往常般恬淡的神色,只有偶尔提起夕帷才多上两分落寞。平日同牢房的孩子哭闹,他也不计从前恩怨去劝去哄。景家小辈众多,拆了好些间分开关押。他这间里人数最少,年纪也最小。除了知微外,都是些垂髫童稚,最大的七岁,单名一个“衡”字。

御山看着景衡,觉得这孩子和知微一样讨他喜欢,甚至,这孩子身上王运的潜质可能比知微还好一些——从那壮健的肌肉一看便知。景家的子孙从小习武,连女孩儿都被教过两手拳法。这牢房中,虽然只是些不足龆年的孩子,各个生得壮实。牢里这么一饿,体形是消瘦了,也不至于立刻病倒。知微把这些孩子哄得服服帖帖的,甚至于还过问了学业,时常背些诗篇与他们听,平日的课程不落下。御山辟谷后,剩下的一点剩饭给了知微。知微便继续分了多份,散给这些弟妹。到头来这些孩子连眼睛都还澄亮,不知身在灭顶之祸中。

“你怕不怕死在此地?”御山有一次在夜深时问知微。知微蜷在角落里,脸上又咳得一片潮红。“怕又不怕。不怕的原因您知道的。至于怕的原因两种。一是,家恨未雪——虽然我本人不在乎这些,可这些个孩子,让他们死了也太过可惜。二是——”他闭口不谈,只叹了口气。

御山知道他必然又想起了夕帷,也就不再问了。牢里消息闭锁,对外界的情况分毫不知。桢家行事风格历来阴鸷,他自然担心夕帷要吃亏。即便身陷囹圄,夕帷在他心中的地位也未动摇。

“夕帷命中自有福气。”御山说。

“嗯。”知微答他,眼里温和。御山从衣衫里取出药瓶,朝知微手心一倒。是最后几颗了。

该准备逃脱的事,御山想,却并不跟知微直说。

御山此次陪知微入狱,实际上是为了和他有个照应,顺便验看他在生死逆境会有怎样作为。麒麟在选王时拥有特权,只要他看上了人,在这凡间的鬼神都必须顺他的意思,鼎力相助。帮他糊弄官差混进狱中这种小事自然不在话下,而一旦他下定决心要带走知微,更是弹指之间。

可是,他能带走的只有知微一人,其他孩子是没有资格去救的。麒麟生性仁慈,眼见得这些稚子注定狼入虎口,他心焦至极却爱莫能助。尤其是那景衡,若是断送在监牢中,实在太过可惜了。能决定生杀的实际是冥府诸神,阎罗瑞荫与龙神明池,他是一个都不认识。

更何况,他早因为当年的事对龙神心怀芥蒂,要他去寻龙神低头,万万是做不来的。

不过有意思的是,龙神前些天降临了帝京,原因不明。时间是小年日廿三。按传统,麒麟有选王的特权,而龙会根据心意为王朝赐福。恐怕是龙神为了确定这被赐福过的血脉还能延续多久,亲自跑来了一趟。这对麒麟而言已经算是非常有趣的事了,因为四大家的神明几乎对人间都没有好感,要他们下界,比人要登天都难。

明池现在过来干什么的?只求他不要给我的计划添乱。御山心道。

转眼间天色暗下,到了送晚饭的时辰。这年三十的晚饭丰盛得有些异常,鸡鸭鱼肉一应俱全,还配了几壶酒。御山心中惊悸乱跳。要知道,这凡间牢狱是喜做断头饭的。说是防饿鬼索命。这条规矩不成文的流传了多年,几乎成了行刑的征兆。景家的娃娃都是锦衣玉食到大,这几日牢狱伙食惨淡得目不忍睹,如今见好了更是高兴地上下乱跳,恨不能直接全盘吃光。但是御山是明白的。

知微看起来也愁眉不展。他对牢狱也没有概念,可天性敏感,料出其中险恶。他正在嘱咐这些孩子不要食用,怎奈有几个孩子饿了多日,早已三两口下去——不出半盏茶的时间,已经口吐鲜血白沫而亡。

囚室里顷刻乱作一团。这些孩子尚未到明生死的年纪,可见了弟妹脸上发青发紫,地上滚了几圈,面相如此难看,还是明白出了事的。有胆大的懵懂孩子去探了探尸首的鼻息,身上一哆嗦,看着知微和御山,嗫嚅了一句“没气啦”,便坐下地呜呜大哭。其他更小的孩子跟着抹起泪水。景衡抿着嘴,气得脸色发白,眼里的恐惧也藏不住了。

“这些孩童何至于死。”知微低声一叹。

关着景氏的天牢每间都相隔甚远,但还是有哭声从各处传来。看来断头饭相继见效。御山知道自己此时需带知微走,可这种情形下又狠不下心肠。却听见知微说:

“现在慌乱也没有用了,等下必有人来检查尸首,再拉出去埋葬。如果能蒙混过关的话,兴许能有一线生机。阿衡,我年幼习武时,曾听过老师讲,江湖上有点穴闭气的本事。我是对武学一窍不通。他们曾夸你有这方面的天赋,可有老师和你说过这些?”

“先前请来的教头吹过这方面的牛皮。”景衡咬着牙,忍着泪。“我无能,并不知道这方面的法子。但是,若要舍出命来,趁着他们来人的功夫把弟弟妹妹们打晕过去,我还是有些手段的。”

御山心笑他们毕竟年轻,把这些事想得太轻松。殊不知既然要痛下毒手,安会留下全尸?但也不禁佩服起要搏仅剩一线渺茫生机时的从容态度来。他正这样想着,又听知微对他说:

“先生照顾我这些年,无以为报,还连累先生陪我至此田地。此地已非久留之处了,还请您另作打算——知微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如若最终这些孩子没有逃出生天,必然是帮他们收尸吧。御山想。

知微的话并未说完,只听一声天雷鼓动。这声音不同往常雷声,直钻透心底,仿佛在体内炸开,震耳欲聋。这雷声刚落定,忽听远处声浪迭起,喊得是“走水了!”。人声鼎沸,一拥而去,一时好不热闹。

御山与知微互相看了一眼,心里转的显然不是相同念头。知微必然觉得这是趁乱逃走的好机会,而御山却察觉到了其他事情——这并不是什么正常天气。尽管做了些隐藏,这声天雷里蕴藏的是别的意味。这是神明的昭告。这昭告来自龙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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