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一（1/2）

夕帷上街置办了些物件。回来时觉得府里上上下下弥漫着一种不安气息。

“你去街上时看到了什么吗？”知微问她。她摇了摇头，说不上特别的。年初的时候幼帝继位，老爷主动退还了兵权，朝里挂了个虚职。这之后家中财务就吃紧了，都顾着管其他人，知微这边极尽敷衍。转眼腊月，知少爷生辰要到，府上含糊其辞的，推了半晌，夕帷便知如今似乎并不准备发他们礼钱，只好拿着老物件出去当了，买点缎子棉花，打算自己缝点袄子鞋面。她又在市集多转了一会，磨破嘴皮，打了几两好酒，央了店家做了几份精巧点心。快要过年，一些上好的货都摆出来了，可惜她并没什么余钱。今年冬天莫名的比常年更冷。她忧心知微要怎么过，其他的都没仔细留意。

“你出门后，父亲叫我去。实际上交了件东西给我。”知微说。李妈出去探情况了，屋里只坐着他、夕帷和御山三个人。御山来了近三年，知微对他恭敬，以师生之礼待他。平素非但没防着，凡事也都要问他意见。知微先看着夕帷，递了张帕子，让她擦了擦被雨雪沾湿的头发，又开口说。

“也是太奇怪，虽说进了腊月，但还在头上，不是摆宴款待群臣的时候。可上面突然传旨要父亲赴宴，而且都到隅中才通知立刻觐见，时辰上大不对劲。父亲这节骨眼赶忙偷叫心腹来找我，非要见我一面。我看他神色慌张，知道其中必有文章，所以才问你刚才街上有什么大动静没。”知微说完，接着从怀里取出个褪了色的漆筒子，打开，落出一展写了字的白绢。这绢子布料也老，显出一种易碎的蜡黄色。他将之小心递给御山。“先生非凡世俗人，这些暗语怕也只有先生能解。这信上说，有朝一日若是碰上极大的灾厄，此处能留一脉生机。”

御山看了信，只笑一笑。“天意未明，有的事现在尚不能明言。”他把白绢递还知微，忽然问。“你父亲出门几个时辰，有消息无？”

“日中去的，到现在了。”知微说。“李妈刚去问回来，再又去等着了。照理如果宫中还要留他用晚膳，早该有小厮回来报信。”他停一下，长长叹息一声，苦笑说道。“先生，我只担心一件事，年初时我就害怕的。你是知道。”

御山也不接他的话，远远看着窗外。这天冷，黑得早。外面已经一片灰蒙。

“该来的总归躲不过的。”御山说。\"你先前好言相劝，求他急流勇退他不听，做儿子的还能有什么办法？\"

夕帷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也不好插话。心里为知微叫屈，恨那镇国公这些年不把知微当亲骨肉看，从不听劝诫。自从上次田狩死了心仪的公子，更把气撒到夫人与知微身上，赶得夫人去庵里常住，惹人闲话。之前御山本打算带着知微去暖和的南方养病，他一嫌外面传他赶走老婆逼走儿子，二来觉得异地别居颇费银两，断然拒绝。现在可能要出大事，却念起儿子的好处，想把一家老小都托付给他。她低着头，看着自己赊账典当才新买来的种种，气得眼泪打转，又怕被知微看见，便抱着食盒，拿着酒出去，到灶房温了温。壶里的酒比她买时料想要多一些。以往她出门，那门房的总欺负她，若是不给打些酒，就断然不放她进。今天她才刚一敲门，那门就咿呀开了，像是等着的似的。见了是她，那表情又难看了，一脸的颓丧，直赶她快走，连些油水都忘了捞。这各院各屋的丫鬟婆子、当差的办事的，各个伸长了脖子，就像夏天池里的鸭子。但是寂静，静得可怕。她这一路回来，唯有老鸦栖在树上一阵乱叫，人也跟着发冷。现在，天黑下来了，远远的倒有了几个干瘪老伙计争辩的声音，可吵的内容她听不太清。咿咿呀呀的，和鬼叫无异。

她把酒食再端回房时，御山已经回自己的屋里去了。她在门口看了会，见那偏房亮了灯，心里也觉着安定了少许。御山是仙家，具体修什么道的并不清楚。这点景家上下也只有知微和她知道。知微是御山告诉的，而她是通过那院里的老树。那树成了精，偶尔有兴趣时会化个影子跟她说话。现在天凉了，树不理会她，很多外面的事她也就无从知晓了。这一个孤院，与世隔绝着，但要死，也得一齐跟着死。

现在唯一欣慰的是御山没有离开——景家这时候一定也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再不济的话先生也会救知微的吧。她想。知微没做过坏事情，有的帐并不该让他一并担着。

她把点心一样样给知微摆上。先前这家买过一次，知微说好吃。她学着做了，觉得始终差了口气，只好省了月钱再买。知微这次只尝了一点。他的脸色又不太好，咳的时候带了些血。他喘了一会，稳定了心神，就叫她别忙活了，只在床边陪他坐坐就好。他们两个互相看着。然后知微从手腕上脱下串玛瑙念珠，给她戴上。

“我想了想，我这房里没什么好东西。”知微说。“这个值一些钱，母亲说是我小时候灵光，太爷赏给我的。照理，祸不殃及仆役。你本是桢家来的，他们可能要接你回去。若是他们不要你、直接遣散，这些珠子当了也够你多年的开销。你刚出门时，我也叫李妈妈收了些物件衣裳，放树下埋了。你们以后可能也用得着。当然，这几年内，你要能找到个贴己人，就安心嫁了——我……”

夕帷摇摇头，伸出手，轻碰了一下他的嘴唇。“少爷不要乱想。”她道，其实心慌得厉害，只不表现出来。“事情没有坏到那份上的。先前您说了，老爷把兵权还回去了。现在景家还能算什么呢？大不了就是革职，赶回祖籍去。其他的事不会真有的。您也不要想着安排我的去处。我哪也不去。他们若是要抓少爷走，我跟着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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