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近白日光（1/2）

那日终于有了太阳，一清早的连鸟都开始叫了。

夕帷跟在主事的小厮后面，排在一列小姑娘队尾。前面这些姑娘平时是很爱讲话的，现今连大气都不敢出。各院的婆子和当差的出来了，把姑娘们上上下下打量个一圈，又问些底细，挑走最合适的。不出一个时辰，那队伍里就只剩下夕帷一个。

快到旁院的时候小厮的脚步显然轻了很多，快到她追在后面几乎跟不上。她穿着母亲改小的鞋子，还不算合脚，走快了跌撞的，脚后跟总要从里面脱出来，急着咿咿呀呀叫了两声。这带路的小厮回头看她一眼，一脸嫌弃，却没放慢步子。他自己急火火的在门上砸了几下，远没有在前几个院那么恭敬。过一小会，门开了，走出个婆子来。

“喏，这是桢家新送的丫头。给知少爷的。”

小厮说完这话直接走了，把夕帷一个人晾在原地。婆子抬眼看这姑娘，抬着她下巴，仔仔细细瞅了瞅面相，把她身上摸了摸，从破袄子里揪出一条胳膊看着粗细，又捏捏手掌，瞧上面有没茧子。打眼看了一周，觉得勉强凑合，她便稍微笑了一条缝，抬着一边嘴角，露出一口稀疏的牙齿，开口问道：

“丫头，叫什么名字？”

夕帷看着她不做声，只怯怯指了指嘴，摆摆手。这婆子立刻变了脸，眯着眼开始嚎了起来。

“这些个天杀的，又欺负起少爷了，唉呀呀——”

夕帷看着她嚎，有些不知所措，只顾垂着两只手，紧紧叠着，半缩着肩，也不敢做些什么。过了一会，听见里面有个声音在喊：

“李妈妈，出什么事了。”

这李妈一听见唤，赶紧收了声，朝里头跑去，一会儿就听见她带着点哭声说：“少爷，他们塞了个哑巴给您啊！”

这话音像菜刀敲在砧板上，夕帷又往后缩了缩，退到墙角，院门和围墙的夹缝里去了。她在脑子里回想着李妈的发音，张着嘴，想要和八哥似的重复出来，却觉得嗓子里糊了点什么，舌头不带拐弯，终是一个字都吐不出。她又抖了抖，把头埋得更低了些，只敢看脚下的一滩水印。这天气终于放晴，原本积的水还没晒干净，脚边上尽是泥。

“让她进来吧李妈，别吓着她了。”少爷依然平心静气的，甚至像是在安抚自己的仆人。这少爷声音中气不足，仿佛说几个字就分外费劲，但是温温柔柔的，非常平易近人的样子。

于是那李妈便又快步出来了，从墙角如抓鸡儿似的把夕帷提溜了出来，叫她跟着自己赶紧进去。夕帷不敢怠慢，也就跟着她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前跑。那少爷远远看见她了，忍不住笑出了声。

“慢点，小心呀。”他说。

夕帷抬起头来找到这人的踪影。这院落很小，中间有颗大树，看来是有许多年岁的，枝干虬结。树荫边上太阳里头摆了张躺椅，那人就陷在椅子里，暖和天气中还盖着一层被褥。他看起来**岁，脸色发着白，恐怕身体确实不是很好。

他注意到夕帷在看他，便对她笑了起来，招招手，示意她走近了些。

“呐，你是桢家的女儿吧。”

夕帷看向他，点点头，又赶紧摇摇头。既然送出来做丫鬟了，大概这辈子和桢家没了关系——更何况桢家何时关心过妾室的血脉？这少爷看她这样子，似乎也明白了，便伸出手，把她的手指握了握。

“别顾忌那么多，既然到了我的院子，和那边也就没什么关系了，以后有人若是欺负你，只管找我。”

李妈在旁边赶紧咳了一声。

“少爷，这是个哑巴啊，”她大声说，“怎么做事呀？而且依了老规矩，贴身丫头以后都是陪床的，这一般的长相，不是委屈了少爷您么。”

夕帷手一抖，又下意识往后一缩。这少爷一把按住她，安抚似的轻轻拍了两下，见她脸上羞红了，也便转过头，不去看她。

“你就算再去找母亲闹了，也最多是从其他兄弟姐姐那调一个过来，”他心平气和地耐心讲，“调完了还让他们不忿，指着他们的暴脾气，以后就得拿姑娘出气。李妈妈也是心善的人，就留下来吧。”

李妈原本还想再多说什么，但瞧见少爷这么说，也只能改了说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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