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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重城(四)(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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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这种东西,对连来说并不算稀奇。他毕竟是仙家带大的。帝京的皇宫唯一让他觉得惊讶的是,怎么就这么小。

他曾孤坟野岭见过帝京皇宫的幻象。前朝的宫殿富丽堂皇,极尽奢华,恨不得用金的瓦玉的墙。然而,这一切已再无缘得见。城破之时,太后抱着那傀儡末帝,疯疯癫癫放了场大火。火着了四日,直到天降暴雨才彻底熄灭。在乌七八糟的遗址上,景衡登的基。

皇城的修复方案和前朝谨慎地保持了距离。御山和景衡在别苑商议,要树立一个体恤民情的形象来,加之国库空虚,绝不可追求奢靡之貌。所以,现在呈现在连面前的这个狭小的皇宫,简朴得甚至比不上大户人家的宅院。

你明明也打算做个好皇帝的。怎么就摊上这么一出了。连蹲在房檐上四下张望,在心里感慨道。已近夜深,各院的灯光暗弱,他看不真切,一时根本分不清该往哪里追查,更猜不出哪间才是御山的居所。他又观察了一阵,正懊恼跟丢了目标,沮丧着准备打道回府。忽然头顶过了一阵鸦群,高叫着朝某一处栖去。他心有灵犀,跟着乌鸦,也奔向了那个院落。

乌鸦知凶事,明祸事,在荧惑是巡城戍,在人间是报丧鸟。偌大的皇城,假如乌鸦认准了一个地方落脚,那这个地方势必有蹊跷。连没想到的是,这院子并不是什么老破宅院冷宫独一栋,和几座新修的院落是连为一片的。夜里望去都知红墙绿瓦维护精心,花草树木修剪得也是规整漂亮。只是这宫殿和其他不同:门紧闭,外头挂着大锁。从院门开始,灯笼都被罩上了,是一星点光线都无。整个院子冷冷清清,别说是巡视的差役,连个宫女都看不到。

怪了?是没住人的院子?他又想着。他从房顶上翻下来,在院子里随意走动了两步,停住了。这院子让他不舒服——但找不到问题的根源所在。先前中毒时看见的星斗又旋转了起来,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他感到胃疼,一阵一阵抽着,血管和经脉突突地跳。有什么声音在头脑里若有若无的响——就仿佛,那个被封印起的自己试着对他说话。

乌鸦已经停稳了,蹲坐在最高的那颗枯树上,黑压压的一片,缄默地注视着他。背上恶寒升起来。连不由得握紧了玄端,心里头暗怕毒发直接昏过去。他提起一口真气运作周天,稍缓一会。然后,他听见身后有什么响动——

“哥哥,你是谁?”却是个孩子的声音。

连转身抽刀一气呵成,面前只是个吓得跌地上的小孩子,不由得大吃一惊。这孩子身上并不带分毫妖气,竟能无声无息出现在他背后,足以让他起疑。

连没有放下刀,和这小子保持着距离,细细地打量起他来:这小鬼约莫**岁,穿得也是遍体金银华冠丽服,脸色却看着恹恹的,瘦得连骨头都凸显了出来。他额角包得厚重,绷带渗着血,发了乌。他的嘴唇是干裂的,眼里透着股疲倦。像是病了很长一段时间,也没有被好好照顾。

连可以从他的面孔里找到一些自己的影子。景家的男孩像母亲的少,多是跟着父亲。这小孩,想必是景衡的儿子了。这个想法让他多少有些恼火,对景衡的印象打了折扣——他连哥儿自己,除开最开始的几年,一直是明池的心尖,想什么有什么。就算最开始明池烦他,也好生照看着,哪会病得脱了相,一个人莫名其妙出现在黑灯瞎火的院子里。说句不好听的,他觉得这孩子是在等死。他在冥城呆了这么多年,是很熟悉这种死气的。

“我是连。”连回复他,隐去了自己的姓氏。他并不想和景家扯上多少关系。“你叫什么名字,是谁?”

“我叫景彻。”这孩子答道。他忌惮着连的刀,缩了缩脖子,推了推手,爬起来,朝后退了一步。“我是……”他正准备详细说一些什么,却止住了,脸上与其说是尴尬,不如说是惨兮兮的。然后他摇了摇头。“我曾是皇长子。”

这个“曾”字说得苦,苦到连都有些同情他了。但是连知道自己得狠下心继续问下去。“皇长子,那应该是太子了。按你的说法,你是废太子咯?”

景彻抬起头看着连,脸上的悲哀更明显了。他摇了摇头。“我不是。”他温和的、陈诉着一个对他而言残忍的事实。他笑,语气意外的没有任何恨意:“太子是榕儿。我的弟弟。”

明池以前没跟他讲过景家的事,连所有关于景家的消息都是道听途说。他听景彻这么一说,也依稀想起来民间早有关于景衡废长立幼的传言。“这是灾祸!”有人偷偷这样讲过。一旦出现不依古法的事件,百姓总有或多或少的抱怨。但这些声音不大,因为忌惮着帝王的权威。更何况景衡前几年勤政爱民,也没有人会在意这些老古董的规矩。但如今如此情形,连觉得这个口实能够掀起更大的风浪了。他甚至预见到了,如果帝京的事项还不解决,讨王的檄文第一句,就要谴责景衡逆天理立嗣了。

“那为什么你不是太子呢?”连又追问道,心里做好了对方不愿理会他的准备。

“因为我母亲只是妃。而榕是皇后的儿子。”景彻还是回答了他。“我一直以来都知道自己的身份。所以告诉你也无妨的。”他继续说着,嘴唇一抖,流下泪来。“我娘死了。”他又轻声说。

连没有继续问他细节。他猜得出可能发生了什么。景彻的母亲失了宠,薨了,他也失了宠,被打发到了这种地方来。“所以,你是活着还是死了?”连头疼,他不想兜圈子,问得直白。

景彻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他讲。“太医说我活着,可我觉得自己是死了的。榕儿偷偷来看我,摇着我的肩膀叫我醒过来。我怎么都醒不过。我想抱他,叫他别哭,也没有办法。他看不见我,我碰不到他。”

连用刀尖碰了碰他。果然,玄端的刀刃径直穿了过去,仿佛眼前什么都没有。于是连点了点头,说:“你确实是灵体了。你的身体呢?”

“在房间里。”景彻说。“可我回不去。”

“你是怎么发现自己在身体外的?”

“我之前撞在了墙上,到醒来时,就成这个样子了。我回不去,怎么都回不去。如果我想回去,我就跟睡着了似的,醒来发现自己又站在院子里,中途发生了什么都不知。”景彻说。“你进来的时候,我正好醒过来了。”

听上去都邪门。连又想。倘若真的如他所说,太医认为他还活着的话,那么灵与肉应该是契合的,没有任何理由会强行分开,更不存在失忆的可能。除非有什么术法——

连记起十岁那年见过的,桢姓的巫祝来。她曾经当着明池的面,短暂脱离了自己的肉身,以魂灵的方式与他们对话。如果桢家的大巫在,也许能给出些建议——

等等……

“桢家,是什么时候被驱逐的?”连突然问。

“我不知道。”景彻摇摇头,表情有些惊讶。“桢家的姑姑们……为什么——”然后他忽然露出了顿悟似的表情。“难道说——”

“什么?”连追问道。他没有收回刀,维持着警戒的姿势。

景彻却撇下嘴,一副非常难过的样子,不说话了。

“我说小鬼。”连讲。“你要不说出所以然来,我可帮不了你回到身体里面去。”他又吓唬道。“最近有个恶鬼,专吃小孩心脏。要太迟了,吃掉了你的心,该怎么好?”

“我……我……”

“告诉我罢。”连劝道。

景彻摇了摇头,大量的悲伤一次涌进了他的眼睛里。“不好,我不能说。”他讲,悄无声息的,隐去了身型。

连气得跳脚。他又不敢在院子里大喊大叫,只能赌着一口气到处看看,试着把景彻重新找出来。树上的乌鸦仍旧看着他,不时嘎嘎叫两声,似在嘲笑。连一时火起,眼里又开始冒出一圈圈的星星。他立定调息,强忍着头晕,逼迫自己冷静下来——结果失败了。他不解恨地从地上捡了个石子,朝着树用力砸去。乌鸦在树枝上跳了跳,躲过了他的夺命一击,那石子就从树上穿过去,砸到后头的院子围墙上,“啪啦”——“哎呀,好险。”

却多了一个别的声音。

连顺着声音望过去,墙头骑坐着个孩子。

这个孩子看着和景彻差不多大,长得却珠圆玉润粉雕玉彻的,可见是一路被呵护到大。秋天夜凉,他只穿着亵衣,想必是偷偷摸摸溜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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