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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恨春归(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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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作年代较早。第一人称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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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刚回府上的时候,父亲也刚到,衣裳沾着些许酒味。他没醉,眼神还很清醒,只看着我稍稍有些吃惊。

“怎么回来了?”他问,声音里传来一阵疲倦。

“在外面忽然想您了。”我跟他说。

他笑笑没说话,手指冲着我在空中点了两下,像是在嘲笑我又花言巧语地哄他。

“真的。”所以我当机立断地补上一句。

父亲其实是耳根很软的人。当然,仅限于亲近的人。在外,他的名声总和强硬挂钩。就像帝都的那只麒麟,从来没说过他任何好话,提起总是“他的臭脾气”。最近几年负面风评又多了起来,说他常常拂人面子,叫人脸上很难挂住。原因我是知道的,他单纯觉得烦了。

都是些做媒的事情。

我母亲的出现打破了某种维持千年的表象,而她的死又搅乱了这一盆池水。外界对冥府的了解不多,但都知道的,幽冥的主宰是三公主瑞荫,请了龙王的太子做副手。这个共事关系非常微妙,总叫人感觉公主是挑出了她的驸马。但是迎娶母亲的请柬发向了三界——他们才恍然大悟,原来事情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然后龙神太子妃又忽然死了。

对冥府而言这是白事,可对其他人而言,却是红事的引线。至少这透露了两个信息:其一,三公主并未选婿,其二,龙神此时无妻。

神仙们其实俗得很。

先不说凡世几十年都有人嫌过得漫长。仙途无涯,疯了多少个也是没办法的事。那些穷极无聊尚未发疯的,总是东家长西家短,恨不能探探天帝早上几时醒,吃了些啥。给人说媒可是能找到相应乐趣的。毕竟,这些年来上界一片太平,连个起头闹事的都没有,哪有多少戏看。再想,除了那些修道上来的苦行散仙,原本仙班内的,畜生道上的,本也没几个能安贫乐道。你看打完一场惊天之战,原本的望族还是望族,出门的排场架势,说不眼红只是场面话而已。普通仙家要找个机会发迹,除了婚丧嫁娶还能有什么途径?望族们也不是傻子,公子佳人岂是你们能想的?这下,冥界一次放出两大肥羊,可有多少人架了锅,烧滚了水,磨刀等着呢。

父亲被他们烦得头疼。瑞荫反倒过得依旧畅快。姑姑身上有一种凌人的气场足以让人退避三舍。几个来回便门可罗雀,市井里纷纷流传着阎罗王的可怕之处。“有几名女子有你姑姑的气魄和手段的?”父亲以前这样说过。即便不说我也明白,他对姑姑亦是畏惧的。他很少夸人。

可姑姑能摆平自己的事,却并不打算把父亲救出苦海。她对父亲的困局乐在其中。或者说,既然父亲亲手破坏了千年的默契,那么理所应当地该承担所有灾难性的后果。普通女人的报复心倘若说是火焰,那么三公主的报复心大概算是血池里滚落的岩浆了。

当然,父亲也不会为这点破事就开口求人。

他唯一一次腆下脸也是因为母亲的事。正是因此闹到满城皆知的境地,难怪他人总想塞他个媳妇。至少他问过的这些人都告诉他,诸行有道,既然判生死的阎罗都告诉你连册子自燃,没法还你夫人命来,我们当然也无任何办法。

他不服。

后来好像有人说,若拿我命硬换,许能出个结果。他不答应。

姑姑等我大一些时偶然提起,嗤笑说他太贪心。这世上安有两全的道理。她说的时候明明在笑,眼里却是寒凉的,大概是早看透了。

“你爹是个无聊的人,而且蠢得很。”这是她的评价。

我自然不会无谓挑起他们两的争斗,毕竟父亲包揽了所有的失败。而且她确实还是离父亲最近的挚友、长官、以及药师。她小时会轻拍我的头,叫我给父亲拿药,连时辰都没记错过。

这严谨和清泽叔恰恰相反。

我一直很奇怪清泽为什么会喜欢这样一个女子。按父亲的讲法,这世上的女人往俗里说有两种,一种让人一眼就能了解自身的欲求,而另一种则会产生和她睡一晚便倒大霉的预感。姑姑是后者。

“那母亲是哪种呢?”他大发狂言的时候我插嘴道。

“前者。”他回答得倒是很肯定。

虽然他倒了大霉。

清泽同样是宁愿倒大霉也锲而不舍的人。不过,时间推及现在,他似乎没有了少年时的激情,爱意并没有衰减。明明是同龄人,父亲依然年轻,他不会老去,死亡只可能是事故而非必然。清泽不同。他已经开始步入中年。尽管五衰之时还有很久,可他盛年难在。

神仙们俗气的对婚姻的渴求实际上也包含了对永生的渴望。毕竟真正拥有脱离轮回特权的只有这些和天地同样古老的宗族。得道的修行者也能永生,可是辛苦;天帝偶尔恩赐,但那显然没有联姻来得痛快。

父亲曾经想过为母亲入籍。这是轻而易举的事,如果按章程来的话,应该是在大婚时就完成的程序。他拖延了很久,直到意识到没有她的生活会是索然无味的。他曾经做过入籍后的无数种遐想,充满了对未来的渴望。这每一种是他当时的乐趣,也是此时最坏的毒药。

他是如此愚蠢。他对她的千种想法,没有一种亲口对她说出来。

为人登山入籍对姑姑而言更不难。只要她金口一开,无论要多少人天帝也得依她。然而瑞荫是瑞荫。她不会为自己之外的人行使特权。她是三界内最懂规则的人,总在规则的许可内游刃有余。

而她更不会下嫁。

父亲说她很无情。也许父亲有更多的洞见,但是他选择三缄其口。

他原本也不是什么话多的人。

我本质上更喜欢清泽那种嘴上有说不完的话的类型。我总觉得父亲的沉默是他胸口的伤疤,牵着心口隐隐作痛。他总不屑于去说,总懒得说,即便瑞荫或我都觉得应该说的场合,他依然我行我素地沉默着。

母亲是非常温柔、也非常寡言的人。

她在器物上留下的影子几乎没有记载她的言语。可以想见父亲和她的相处会是一种多么尴尬的境地。他所懂得的东西无法与她分享。而她原本也……不在乎吧。

清泽想必曾经日日夜夜在姑姑的窗前说着很多傻乎乎的情话。他很喜欢说,也很喜欢听我说,我父亲的事,瑞荫的事,一旦听得高兴就会激动得手舞足蹈。他能记住姑姑的一颦一笑。偶尔想念她时,他会不自觉地捂住那只盲眼。

我曾经见过他解下眼罩的时候。那伤口非常嚇人,很可能连脑袋都穿过了。也不知是多大的仇恨才会把刀扎进他的眼眶。显而易见这只瞎眼与姑姑的关系。只是我不好问他,又禁不住好奇,每每回家见到父亲,话到嘴边又给忘了。

这一拖就是五六年,直至今日。

“你自己问他啊。”父亲果然开口就抛给我这个答案,他的表情颇为不屑,似乎没有料想我也有这么蠢的时候。他脱了外衣,换了里屋的褂子,终于没了酒味,人也看起来好些了。

“当面戳别人的伤疤不是好事。”我回答道。

他对我这个回应吃了一惊,那眼神像是责难。“你也就只敢翻你爹的老底。”他又说。

“因为您是我爹。”

他神色复杂地瞪了我一眼。终于没再多说话,我看见他喉结一动,如同把一杯苦酒咽下。我坐到他身边去,帮他捶背。

“走开,别假惺惺的。”

我没说话,继续做着手上的事。他也不真的赶我。

“为什么不去问瑞荫。”他过了一会又问。声调缓和了一点。我正帮他揉着肩。

“爹。您自己也分不出姑姑是不是在讲谎话吧。”

“谎话?”他嗤笑了一声。“你姑姑从不撒谎。但是告不告诉你全凭心情。”

我当然知道这点。而且我还知道,自己无法从瑞荫的表情里探看出她对缄默的事实表明的态度。但父亲不一样。

他有时也会拒绝告知很多事。语气各有不同。眼神在变得无懈可击前总会有一瞬间的疏失。情感丰富的人大抵都如此。

“所以,还是来问爹爹最合适。”我对他说,从他肩膀上探过头来。“您一定知道。”

父亲没有即刻回答我。他亦没有看我,眼神微微朝下,似乎在思索是否要对我说。末了,他该是觉得这是件无足轻重的事,便开口了。

“昭符有个孪生哥哥。”这是他的第一句话。“名字就算了,瑞荫听见我说就会发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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