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来（1/2）
著作郎年纪尚轻，用人间的算法来看，顶多二十余岁。
连走在他旁边，说：“你和我爹看起来有些像。”
著作郎便弯下腰来看着他说：“太子说笑了。”
“我没有。”连说。“你的眼睛和爹有些像，还有鼻子。但是嘴是别人的，下巴也更平。如果爹以后用更年长的外表，可能还会有更多相似的地方。”
著作郎表情有些古怪，然后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太子，有的话是不能乱说的。至少在这城里。就算您觉得像，也不能说出来。”他接着把话题引开了，“王吩咐我尽快带您过去，明池太子也在等您。”
“我知道的，”连说，“著作郎，著作郎。”他又唤。“你叫什么名字的？著作郎是做什么的？”
“我的名字不可说。”著作郎回他，“著作郎就是记事的。几千年几万年，这城里发生了什么事，都要记下来。比如说，今天明池太子回来了，他上次走的时候是一千年前。城里的情况我都要写。”
“那今天龙王叫你带我去见他，是不是准备叫你记东西？”
“我不清楚。”著作郎说。“有的事即便是我也是不能知道的。他只跟明池太子说。”
“可是。你刚刚说，父亲不在城里有一千年了。”
“所以太子回来了，王的心情也变好了。”著作郎讲，他的声音带着微妙的不悦。“您知道吗，王很少见外客，对第三代也很疏离。但是他说想见你。”
“阖世子到死都没有和他见上面。”
于是连在一天里第二次见到龙王扬浇。头一次是跟着明池来的，那是在一间极为恢宏的大殿里，四周点满明烛。扬浇是龙形，青鳞如镜映照着烛光。他的身躯几乎占据了整个空间，自上而下俯视着他。
尽管父亲看起来战战兢兢，掌心都是冷汗，可连对扬浇并没有任何恐惧感。龙王的威压里没有包含针对自己的恶意，真挚而坦荡。只不过看向明池的眼神颇有几分朽木不可雕的哀叹。
“明池留下，你可以走了。”扬浇简短地对他说。
连察觉到父亲欲言又止。明池拍了拍他的背，示意他知趣些，赶紧出去。连看着扬浇的眼睛，像是在确认他对父亲不会有威胁——在对视的某一个瞬间，他忽然萌生了一种熟识感，想要走上前扯对方的胡须。
他忍住了。
直到这次走进房间时他脑子里依然充斥着这个疯狂的念头。他们在一个看起来更僻静的地方，仿佛在宫阙的最深处，建造制式和外围的建筑相比更加古朴威严。著作郎称之为大庙。
“这里是戏乐城的家庙。”扬浇说。他以人形出现，外表看似不惑之龄，随和而静美，温润的气场较之明池更加内敛而精明。龙王穿一袭石青暗花云锦深衣，外搭了一件稍浅的亮地缀珠纱褂，用印金镶边，大带挂了若干玩物珍宝，比明池的日常装束还大胆招摇。明池默默跟在他身后，看着连，眼里隐隐有些担心。
“祖君。”连说，再唤。“爹爹。”
“直接叫我扬浇便是。若是以后……呵，怕是麻烦。”扬浇回复得并不领情，他盯着连看了一会，像是在确认什么。然后再看向著作郎——“你回避吧。”
“今次不需要我记么？”著作郎道。
“不用。你说连太子今天来大庙见我了即可。多一句都不用写。”见他似乎还有话说，又道。“你母亲这几日不大舒服，你不去后面看她？”
那著作郎便一句不说地行了礼朝后退，把门阖上了。
“他戾气仍在。”扬浇和明池说。
明池点了点头。“他心高，这种事绝对忘不了的。”
扬浇转向连，问他：“刚刚那人和你说过什么没有？”
“并没有特别的。”连答，“但我说他和爹爹有些像，他叫我不要胡说。脸也不好看。”
扬浇和明池相视一笑，连不明所以地望着他们。
“他还说扬浇君很少见外人，连阖君都没有见过。”
明池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些。
“罢了。”扬浇说，并不管明池的心情变化。“先解决你的事。”他这会盯着明池，紧紧盯着，表情比刚才严肃了许多。“你下定决心了？”
“当然。”明池讲。
连隐约察觉有事要发生，他从进来开始就觉得气氛稍有些古怪，明池的精神绷得比平常紧。“爹。”他说，走到明池边上，拉了拉明池的手。然后明池摸了摸他的头。
“什么事都不会有。做个术式，让祖父帮你看看。”
但是连并不大相信，他又转头，犹犹豫豫地望望扬浇。扬浇看着他，表情一乐。“怕了？”
“怕了。”连答，稍微露出一点笑容，高高仰着头，“我怕爹有事。”
扬浇轻轻一拍掌。
“是个好小子。”
明池再揉了揉连的头。扬浇瞪他一眼，嘴上完全不饶他。“看看你这儿子当的。”
明池被骂得冤枉，忍不住反驳起来：“您要是出事了反倒稀奇。明明您也没有让我关心的机会。”
连在这对话里听出了门道，他意识到自己的担忧并不多余。“所以，到底要做什么？”他问。“爹不会真的有事情吧。”
“不会。”扬浇说。“你父亲担心你现在的状况，让我看一看，仅此而已。但是我们城里的手法古怪，需要你睡着一会。他刚刚在烦恼你会害怕。”他再度看向连，问他，“比起问你爹有没有事，不如告诉他你不怕。”
“不怕。”连答。“如果是爹要我做的，肯定没事。”他再看着明池半吞半吐，最后还是拉了拉明池的袖口。明池凑到他耳边低声说：
“我没事。”
他用手指绕住了父亲的发尾。
待到醒来时连发现自己又在一个认不出的地方。这像是在河边，又不像，因为雾气很大，大到几乎什么都看不清，只能听见粼粼的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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