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1/2)
瑞荫跟他讲,要过年了,该把那孩子接来,莫让他孤零零地待在人间。他应了。
应了是应了,但心里自然也不痛快。虽然认了亲,芥蒂依然深得很,尤其是每年望见,都觉得又多像知微几分,一盆无名火怎么都浇不息。他这几年逢年过节也会去看看,比先前勤了些,偶尔也带着连出去走走。那孩子小小的,追不上他的步子,跟在后面总走得磕磕碰碰。他有时于心不忍,也就顺手牵过了,那孩子冲他笑,一脸非常高兴的样子。
明池知道这就是孽缘。他欠阖的债,欠夕姬的情,到了要还的时候。夕姬死时,他闷在房里喝了三天,进了梦中,看见她一手抱着这孩子和他面对面坐着,一手捉着他手腕,微微摇着头,示意他不要再喝。他反问她现在过来作何,她不言语,还是陪他坐着。到了最后,她说:
“他叫连。”
他的故友都以为这孩子的名字是他取的,这种单字的取法倒挺有他个人特色。他也懒得解释。毕竟夕姬是真死了,这缘故说出来,怕不是自己都觉得自己发了疯。他不记得自己当年为什么叫长子为“阖”,这个名字言简意赅,正和那龙族绕口的真名相映成趣。阖小时候也是顶可爱的,听见人叫他真名时,会故意摆出一副龙太子的威仪样子,而一旦叫他“阖”,他又松弛下来,脸上笑开一朵花,冲过来缠着他抱。
没有谁会不觉得自己的孩子可爱吧。他有时会这样想着。
但连毕竟不是“自己的孩子”——不过,他也承认,连甚至比阖还要讨人喜爱。当然,这种喜爱他并不乐意表现出来。或者说,他不屑于承认自己并不怨知微,这仿佛会显得他是个失去尊严的败北者。就是他千不该万不该,一个凡人亵渎了龙神的威风,这点也是不得了的过失。当然说到底,整件事情发展到这种田地,他恨的只是他自己。
然而恼火自己的过错和愿意忍受情敌的脸是两回事。
夕姬基本没有在连身上留下痕迹。连的存在,好似在诠释一个身体康健的知微的模样。明池心知这是天罚的劫数。若是这孩子像了夕姬一分,他甚至可能会因为这一丝的相像而慰藉自己,以为女人并不曾离开,不至过得如此痛苦。可天意就是连这一分怜悯都不肯留,他看着糟心,想着糟心,恨不能给这孩子套个面具。可惜考虑到这面具要是一戴,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必然要把家丑闹得三界人尽皆知,只能打碎门牙肚里咽,五味翻腾,全憋在心中。
明池好面子。别看他在外装着洒脱,心里倒是扭捏得紧。瑞荫曾经尖锐地指出,若是当日他放下脸皮,跑去人间打闹一场,把夕姬夺回来,哪会生得如今这么多事。他自知理亏,也不辩解,过了许久又来了句:
“好吧,连是唯一的好事。”
事到如今,这话说得不信也得强迫自己信了吧。
连看着父亲来接他,冻红的脸颊上都泛起光来,两个眼里全是笑。他向明池跑过去,张着胳膊要抱,明池盯着他的脸,踟躇了片刻还是伸出手,把他搂起来。
“为什么要站到外面。”明池问。
“因为我知道爹爹今天要来的。”连说,声音很大,“爹爹说了今天来就肯定会来。”
明池一把揽着他的腰,一手揉了揉他的头,帮他把风帽遮严实。外面下起了细雪,湿湿凉凉的,虽然不及冥城阴冷,但对孩子而言还是寒气颇重。“想爹了吗?”他问。
“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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