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虞靖 （一）（1/2）

刚刚吩咐随行众人各自休息，就有人轻轻敲响了厢房的门。沈从迷迷瞪瞪地开门，一阵模糊在雨声里的交谈后，他端来回来一个摆着几个合扣在一起的大碗的木托盘。

“少爷，先喝碗姜汤吧。”

沈怀照随口问道：\"他们的都送去了？\"

沈从打了个哈欠：“少爷体贴下人，哪有人敢怠慢？都送去了，刚才的兄弟还让我谢过少爷呢。”

沈怀照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他不觉得身上发冷，于是示意沈从自己喝了就行，后者毫不含糊，咕咚咕咚干了一碗，然后揭开另一只碗，捧到了沈怀照嘴边

沈怀照无奈：“……你这孩子。手指都烫红了，赶紧放下。”

沈从嘀咕道：“您也不比我大几岁……”

沈从对沈怀照的轻斥充耳不闻，固执地眨巴着黑葡萄似的眼，盯得沈怀照一阵肉麻，只得就着沈从的手张口。幸好沈从手上有分寸，喂他不像灌自己那么不讲究。

沈从放下碗，洗了洗手，拿起一块干净的棉巾来便为沈怀照拭发。

沈怀照心神交瘁，从头到脚都浸在大病初愈的疲倦里，但进到碧穹寺的客院中，吩咐随从都去歇息、迈进厢房后的第一件事却不是漱洗就寝，而是把男童――把赵虞靖抱到床上，为他除去黏在身上的、沾满泥水血渍的衣物，再唤人打来热水，不提自己，倒像是打算亲自给赵虞靖擦身。

还是沈从不依不饶，吵吵嚷嚷地说行前他娘嘱咐他一定盯着少爷，不许少爷磕着碰着、不许少爷生病，这才让他先换了衣裳又在热水里泡了半天。

沈怀照刚从浴桶中迈出来，沈从便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沈怀照为赵虞靖更衣他就去铺展干爽厚实的被子，沈怀照又要热水他就小跑去催，沈怀照让他去烤火，自己却要为赵虞靖擦身了，他就强打着精神硬是要从沈怀照手里抢下这个活计：“少爷什么身份，怎么能干伺候人的事？”

不提沈怀照暖和了身子，终于觉出手指钻心地疼，沈从说这话的时候已经快抬不起眼皮来――现在约莫是八月十八的亥末，或是十九的子时初刻，六月沈怀照就去了书院住下预备秋闱，初四直接去了州府。八月十五沈怀照从考场回家，吃了顿家宴之后早早睡下，这一睡就睡到了十八的傍晚。期间，沈从就一直守在沈怀照的床边，连囫囵觉也没睡好。

上一世，沈怀照记得后来郎中说他是秋闱那几日耗多了心力，加上一向体弱，这才昏睡了几日，好在没几天就养好了。

这一生他醒来的时候，眼前似乎还残留着骗他服毒的宦官的狞笑，父兄惨死的锥心之痛闷在胸口，他甚至不敢相信眼前明显还是个孩子的沈从是个活生生的人――他看着屋子里熟悉的陈设和一张张关切的面孔，心里还在想，赵虞靖和新帝怎么能如此狠绝，连沈府一干无辜无罪的下人也不放过？爹娘、沈从、慈姑……原来他们都在地府等着迎我吗？

他呆愣了小半个时辰，只傻傻地看着人，嘴里还在问自己是到了哪层地狱，吓得李氏以为他撞了邪，急急忙忙要去拜佛烧香。待到连官服也没换的沈晏匆匆赶来，他这才恍然觉出这不像是极乐世界。待明白过来自己应当是回到了十五岁的时候，试探着一问日子，越想越觉得不对，仔细想想，惊觉今日就是赵虞靖丧母的那一天。

他来不及多想，正绞尽脑汁地想借口出门就看见了李氏请来的佛牌，便编了个佛祖托梦要他上碧穹山请头香的借口。按说沈晏饱读圣人书，一向信的是\"子不语怪力乱神\"，然而请来的沔州名医都无法解释沈怀照为何昏厥、又为何醒来，加上李氏的劝说，于是沈怀照才得以顺顺利利地上了山，而沈从全程担惊受怕地陪着，自然是疲上加累，此刻没睡过去就不错了。

沈怀照身上还泛着湿意，俯身一边烤着手一边用铁钎挑弄着铜盆里的炭火，打起精神，对沈从道：“你少爷病气发得差不多了，现下神清气爽，照顾照顾刚结下的‘善缘’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倒是你，要的热水都够你进去打滚的，还不赶紧换衣裳洗一洗，趴在这儿睡着了，还要少爷抱你去床上不成？”

沈从的脸“唰”一下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地连说了好几个“不”，这才被沈怀照连蒙带拐地哄进了浴桶，又上了床――小家伙困得衣服都不会脱了，还放心不下他主子，硬是眯着眼颠三倒四地朝着沈怀照唠叨了好几句，这才肯昏沉睡去。

沈怀照哭笑不得，把沈从换下来的湿衣服收到一边，给他摆正手脚、盖上被子，心中的沉郁倒是因此散去不少。

赵虞靖的中衣刚除去一半，小小一个人被粗糙的棉被包裹着，好梦酣甜，身上的冷汗还没有擦净。沈怀照看着沈从睡熟了，于是重新倒了热水，拧了帕子继续为赵虞靖擦身。

不过方才在山路上救人时，他为了赶紧将赵虞靖从马车底下“挖”出来，没碰过粗活的十指上满是细小的口子，刚才淋过冷雨还没觉得，被浴桶里热水一蒸，这才觉出厉害。

然而除了守院子的一个中年护卫，其他人都已睡下，他也不愿将照顾赵虞靖的活计假手他人，只得小心再小心地拿着热帕，慢慢擦拭。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