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夜寻 （三）（1/2）

沈九沉默着举伞，为沈怀照和马车下的妇人遮雨。一众侍从听命，抓紧搬动木梁，呼号声和雨声中，妇人的痛吟几乎微不可闻，沈怀照却觉得那声音像是浸在风里，絮絮萦绕在他耳边，如何也散不去。

沈怀照心急如焚，控制不住地催促：“动作再快些――仔细别压着人，底下还有个孩子！”

“一――二――”

“张老三，往左些！石头那边抬起来时不要慢！都听见了？来，一――二――”

“一――二――”

“哗啦”一声，六七个汉子终于将笨重的车骸连同树干完全抬起，石砾草叶和雨水簌簌落下，众人合力将其重重卸在一旁的乱石堆边。沈怀照瞬间握紧双拳，心脏仿佛被巨手擎住，砰砰作响，震得他胸口生疼。

耳边的山雨人声仿佛瞬间变得缈远，连灯火也在他眼前迅速褪去光泽。沈怀照脚下生根般僵立原地，瞳孔微缩，只觉一时间全身热血奔如泉涌，逼得鼻尖微酸。

数息后，天外炸开一声惊雷，他这才如梦初醒，恍然觉出方才自己踉踉跄跄向前几步，“扑通”一下跪倒在妇人身边。几乎是本能的，沈怀照伸出发抖的两手，奋力刨挖起妇人身侧一个压着碎木和棉絮的隆包。

泥水草屑立刻填塞了指甲缝隙，沈怀照十指向来做的是抚琴习书的事情，哪里受过这般折磨？泥浆中裹挟的碎石登时将他的指尖划出一道道细小的血口。沈九忙不迭要将他拉开，然而沈怀照这时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竟然用力挣脱，再次扑回到那片杂物堆上。

沈九阻拦无果，无奈一挥手，立刻又有几个年轻人上前，帮着沈怀照一起刨挖起来，不过片刻功夫，那堆杂物已经被抛了个干净。

沈怀照停手，定定盯着泡在泥水中的、那个瘦小的孩子。

赵虞靖……是赵虞靖……是他！

沈怀照眼眶酸涩，看着刚刚“挖”出来的孩子，竟一时失语。

那是个总角年岁的男孩，安安静静，双眸阖起，像是沉睡中的样子。男童肤色蜡黄，眼窝微陷，眼底有两片暗淡的青色，身形削瘦，穿着一身被泥污得看不出颜色的粗布衣裳。他右手紧握一块半掌大小的血色雕走兽的玉佩，挂绳还紧紧地缠在手腕上；脸上满是泥浆，染了几丝沈怀照指尖淌下来的血，看着格外可怜。

沈怀照拥紧了他，隔着湿透的衣衫，却感觉出一股不正常的高热。他乍一惊，伸手摸了摸男童的额头，果然是入手一片滚烫。

神元魂魄一下子归位，沈怀照下意识将男童护在怀中，湿透的衣袖遮住了男童的双手，一边用冰冷的手背为他降温一边厉声喝道：“都听着！”

“谨听三爷吩咐！”

沈怀照目光微沉，伸手点了点：“你们几个，上山去将医僧和吴川都催下来。”

“是！”

“剩下的人，去将那位夫人抬到咱们的马车上，手脚轻些，若有磕碰怠慢，我拿你们是问！”

“是！”

一群人正要匆匆散开，高处的山路上突然传来了一阵马蹄声，有人大喊：“吁――三爷！三爷，小的将医僧带来了！”

说话间，吴川一行人将将勒马翻身落地，从马背上扶下两名僧人。沈怀照连忙站起来，腿却一麻，多亏沈九搀扶才免于摔倒。

他吃力地勉强抱着男童，朝两僧遥遥行礼：“深夜叨扰，还请师傅勿怪！实在是人命关天，稍后我等自会为贵寺多添香火，还请两位师傅先来看看伤者和孩子。”

两名医僧披挂着蓑衣，然而僧袍也已湿了大半。好在他们并未计较，回了一个佛礼就背着药箱向沈怀照走来。沈九为一僧引路至妇人处，另一僧人则来到沈怀照身边，和沈怀照一起将男童抱到了沈从栖身的巨石下平放，摸了摸男童的额头，又号起脉。

吴川许是觉得自己得了三爷青眼，此刻殷勤地在沈怀照耳边道：“三爷可能想不到，小的带人还没走出几步，正巧就见着两位师傅提着箱箧正往山下走。小的上前一问，您猜这两位怎么说？原来是这位师傅——正是为小公子看诊的这位，坐禅时冥冥中觉得有缘人将至，或许有大机缘，这才匆匆忙忙带着另一位会医术的师傅下山，谁想到半路里就遇上了小的，可见三爷今天来碧穹山是来对了！您说，这不正是佛祖……”

沈怀照只觉得耳边嗡嗡如蚊蝇来扰，原本就关心着赵虞靖的境况，吴川说的东西他半句也没听，瞧着僧人为赵虞靖诊治一刻都等不了，最终还是忍不住打断吴川，向僧人问道：“师傅，他究竟如何？”

医僧沉吟片刻，又伸手捏了捏赵虞靖的左肩，然后道：“小施主先前就受了风寒，应该是还未痊愈就淋了大雨，小孩子身子又弱，这才发起高烧。不过您放心，不是大病，只是需要仔细照顾着些，若是烧退了就无事了。”

沈怀照原本脊背都绷紧了，听闻此言才觉得松了一口气。可看到那张睡梦中皱巴的小脸，他又有些不放心地问道：“只是我等在此折腾出不小动静，怎么他还没醒来？可会留下病根？譬如烧坏了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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