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碎梦（1/2）

在母亲和男方家不停的催促下，至秀答应这门亲事还不到一个月就嫁了过去。就像母亲说的，她替哥哥挣来了一笔彩礼钱，替马大婶赚得了媒婆礼，也替母亲赚来了虚拟的幸福，可以说是皆大欢喜了。她也的确嫁了一栋大瓦房，与她娘家的茅草屋真的不可同日而语。而且站在家门口就能看到宽阔的大马路，偶尔还能看到有钱人家骑了永久牌自行车招摇而过。她从此就摆脱了每日上山下山辛勤劳作的艰苦生活。但同时她也换来了漫漫黑夜——比世界上所有的黑色还要更黑的夜。每当猩猩男扑到她身上来时，她就像末日来临般地恐惧和绝望，她想喊叫，但一双短而粗的铁掌立马就封住了她发泄痛苦的出口，她只能让所有的眼泪逆向而流。

胡玉兰总算松了一口气。从至秀出嫁后，她就日日盼望着老宋上山来告诉她好消息。如果他允许自己把至刚也带上就更好了。只是，恐怕世上没有这么完美的好事吧？不过也不用太放在心上。儿子也快满二十岁了，只要有合适的对象，也可以结婚成家了。在干活的空隙里，她也会打量这块自己生活了快二十一年的土地：这褐色的山脉里洒下了她太多的泪水和汗水，她已经受够了、受够了。想到过不了多久就可以永远地逃离这个禁闭了自己青春和幸福的灾难之地时，胡玉兰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因为实在等不及了。有一天她特意抽空下了一趟山。至秀一看到她就躲了出去。但胡玉兰并不介意，甚至说有点儿庆幸。老宋正在为新买的铁楸装接木柄子，看到儿媳妇溜了出去，他就不好也跟脚出门了。猩猩男过来叫了一声丈母娘就走去了厨房。胡玉兰只点点头就算是答应了。看到丑女婿出了门，她一边帮忙亲家做家务，一边装作漫不经心地开口了：“看来你没个女人照顾就是不行啊：瞧你那衣袖口子，到处都脱线了也没谁给你补补。”

“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也习惯啰。”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胡玉兰不觉疾言厉色起来。

“……你别误会，我只是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儿子结婚才一个多月，如果我这么迫不及待，别人在背后会怎么议论我们？就算不考虑我和儿子，你自己跟你女儿的脸面总要顾及点吧？”

胡玉兰脸红了：“我也不是说马上就……，你心里有数就成。”

“……那……那当然。”

男人的迟疑被胡玉兰解读为难为情了。这模样儿真好玩！她在心里甜甜地嘀咕着。映入眼帘的宽敞房间是如此地享心悦目，走到窗口就能看到不远处的大马路，想出去买点日用品零食什么的根本就不是事。哪像那个鬼地方，出门一趟要翻山越岭个把小时……。还有至关重要的一点是：眼前的这个男人将会为她死寂的人生荡起一圈圈美丽的涟漪，他将重新定制自己作为一个女人的全部意义。在这以前，她也不是没有为自己寻找过幸福。可命运总是阴差阳错：要么是对方嫌自己负担太重、住的地方太偏僻；要么就是自己觉得男方家境过于贫寒或者长像上不了台面。要是丑女婿长得哪怕是周正一点点就更好了。至秀会恨自己一辈子吗？等她再大一些的时候，会理解为娘的不容易吗？等我以后过来了，一定要好好地弥补她。

“那你总得给我个准信吧？”她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少说……也要一年以后吧？”

“一年？……好，那就听你的吧。”她不由得向他投去温情的一瞥。

接着，她又在心里劝慰自己：“这么久都熬过来了，又何必急在这一时呢。”

本来想留一天明天再走，但老宋说：“不好吧？邻居看到了会怎么想？……我倒无所谓，只是怕坏了你的名声。”

胡玉兰有些发窘，只得讪讪地告辞而去。

“不要脸的□□，臭□□！”

望着胡玉兰远去的背影，老宋使劲朝地上啐了一口。他的聋儿子刚好回来了，脸上毫无表情，像带了一只眯着眼的丑陋面具。

虽说一年的时间有点长，但因为有了盼头，这三百六十五天的日子仿佛被涂上了油彩一般，显得绚烂多姿起来。这个令她心动的男人，虽然属于一见钟情，但她感觉自己已经寻觅和等待了太久太久。胡玉兰虽然仍像平日一样地劳作，但心里充满了五彩的希望和喜悦。她总觉得老宋每天都在扳着指头数日子，眼睛痴痴地、长久地望着这边的方向。简直就是一颗望妻石！想到这里，她不由得笑出了声：羞不羞呀你？

有一天她突然开了窍：至刚娶老婆的彩礼钱不是有了吗？趁着现在这空档，赶紧求人给他找一个，那以后即使自己不在这个家里了，儿子也有人作伴了呀。至刚这孩子天生就体弱，加上又是住在这样的深山里，想要找到一个十分满意的怕也不容易。所以她暗暗定下的标准是：只要是身体结实的，最好能把这个家撑起来的女孩子就行了。她仍托了马秀梅，还托了自己娘家的亲戚帮忙留意着。

两个月后，她娘家的表嫂果然带了个符合条件的女孩上山来。难得的是这姑娘对至刚颇为满意：从外表来看，至刚的确符合很多女孩择偶的标准：个子高瘦，脸庞有着农村小伙子罕见的白皙，五官也端正耐看。而且令人高兴的是，至刚也没有反对的表示。他在有意无意地拿自己妹妹的婚姻作对比：虽然这个女孩子说不上花容月貌，但也不是歪瓜裂枣，很中庸的模样，比起至秀嫁的那个猩猩不知强了多少倍！自己也就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角色，又是生在这样的深山里，还有什么资格去挑剔人家？只要这女子愿意安安心心跟他过日子，那自己就该知足了。

这个叫菊花的女孩子家有五姊妹，她是老大，父母也巴不得她早点嫁出去，好替妹妹们省些口粮下来。因此也没有多高的要求。媒人在两个家庭之间三言两语就谈成了这门亲事。胡玉兰可以说是一心无挂碍了。

一年的时间说快也快。只是老宋怎么还是没有半点动静？胡玉兰开始不安起来。其间至秀只在哥哥结婚时回过一次娘家，而且是一个人来的。除非是迫不得已的时候她才会跟胡玉兰搭句腔，绝大部分的时候只跟至刚和她新嫂子说话。胡玉兰本来有一肚子的话要问至秀。但看到她憔悴悲戚的模样，也就不好向女儿打听她公公的情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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