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秀的抗争(1/2)
等马秀梅走后,胡玉兰咬了咬尖细的牙齿,果断地站起身来,推开挡在她前面的破椅子,就像推开她心头的拦路虎一样。她把预先准备好的一只烤红薯用纸包了,送到女儿的房间来。“
“至秀,你哥呢?”
“他去山脚下找人玩了——说是收稻子忙了快一个月,累死了,想放松放松。”
这时的至秀在缝制衣领子。这是剩下来的边角料的巧妙利用:把它接在破烂的内衣里面,从扣好的外套上看去,不明底里的人还以为里面穿的是新衣服。
“哦,太好了。”胡玉兰松了口气:“妈给你烤了个红薯,快趁热吃了吧。”
至秀的明眸放射出欢喜的光芒:“烤红薯?!妈你怎么这么好哇!”
“才晓得啊,妈不是一直都对你好吗?”
至秀张了张嘴,终究什么也没有说。但她的表情语言被胡玉兰一丝不漏地读进了心里。
“天下哪有亲娘不疼自己儿女的?妈有时生你的气也是心里太烦的缘故呀。你爹死得那么早,我一个女人拉扯你们兄妹俩,心里的苦跟谁说去?”胡玉兰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好啦好啦,怪我太不懂事,没有站在你的立场上替你想过,你就别伤心了。”母亲的痛苦也牵动了至秀的愁场,她忍不住也湿了眼睛。
“好女儿,”胡玉兰终于止住了伤心:“如果现在有好的出路,你愿意走吗?”
“什么?”至秀愕然了。
“只要你点头,以后你就可以住大瓦房,天天吃白米饭,天天看到大马路……。”
“妈的意思是要我嫁人?!”
“嗨,我生的丫头就是聪明!”
“可是我还这么小……。”
“不小了呀傻丫头,妈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结婚一年多了!”
“可现在时代不同了……。”
“有什么不同……。”
“妈你先别插嘴,我已经十六岁了,家里无论什么活都能帮得上忙,已经不是你的负担了。你干嘛一定要急着把我嫁出去?”
至秀的声音已近乎悲愤了。
“不是妈急……。”
“那你为什么就不能再等几年,我就这么碍你的眼吗?”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还不是想让你早点享福,不要走妈的老路吗!”
“可我不愿意!”
“愿不愿意不是你说了算!”胡玉兰终于被激怒了。
“你还想逼婚不成!”
“我不逼你!”胡玉兰突然发了疯,她如离弦的箭射了出去,再折回来时手上已多了把菜刀。她的脸上闪烁着利刃的锋芒,菜刀的口子抵在还看不见纹路的脖子上:“你不肯同情你的亲娘就算了,可是你的亲哥哥,连别人都说他瘦得跟个饿鬼似的你也忍心!——那好,反正这穷日子我也过够了,现在我就死给你看!”
至秀从小到大都没见过这种场面,也没见过母亲如此地歇斯底里。她吓得脸色惨白,忘记了哭泣。而且突然之间也觉得自己罪孽深重了。她浑身颤抖,嘴唇直打哆嗦:“妈你别这样,我答应你……。”
可是几天后,至秀又反悔了。胡玉兰没有想到,这个才十六岁的女儿这么难驯服。每次睡到半夜一烦起来,她就发狠地掐至秀的胳膊或者大腿。疼得至秀喊叫不迭,无法安眠。度过了十多个这样的夜晚后,至秀终于扛不住了。她终于明白了一点:如果自己不顺从母亲,这件事就永远都不会过去,而她也将永无宁日。
至秀提出在婚前见男方一面。胡玉兰犹豫再三后,还是答应了。一想到女儿见到对方时的反应,她的心就绞扭成了一根麻花。但她的意志从未因此而改变。
又是一个雾霾浓重的早晨。至秀昨晚生平第一次失眠了。她天还没亮就起了床,把每间屋子都打扫得干干净净,每件家什都收拾得妥妥当当,又把所有的茶杯都归拢一处擦洗干净。看看实在没有什么忙的了,她才走出屋门。
虽然天已大亮,但山脚下什么也看不见,只有一大团漫无边际的雾霾像厚重的的床单均匀地铺在天地间。就连晒谷坪边的那棵桔树也失去了往日的神采,被染在一片灰色的云海里了。
这样的天气,想来男方也不会来得太早吧。不知道,这个男子会把自己的生命涂抹成什么颜色?是跟这浓雾一样地灰茫茫呢还是跟刺破混沌的阳光一样地金光灿烂?至秀的心完全没有办法平静下来。她从柜子里翻出来仅有的几件破衣服,好不容易才找出一件没有补丁的旧上衣。刚想穿上身时,胡玉兰拿着一件九成新的鸡血红上衣进来了。她脸上带着不自然的笑:“傻丫头,这么重要的日子怎么能穿太旧的衣服?妈前几天就给了借了你表姐的来,还是她结婚的时候穿过的,新着呢。她跟你身量差不多,肯定会合身的,快来试试吧。”
“妈,那人什么时候才到?”
“呦,等不及啦?还说不想嫁呢,这会子急得……。”然而她的笑容似乎比哭还要难看,与她的玩笑话极为不搭。当她意识到这点的时候,马上又换了一种语气说:“隔着二十多里呢。估计吃了早饭到这边也得十点以后吧。——秀,妈给你煮了个鸡蛋,你赶紧吃掉,别叫你哥看见了呦。”说完,眼珠子像做賊一样地东张西望了好一会,才把鸡蛋飞快地塞进女儿的手心。然而这样一反常态的母亲使得至秀更加惶恐不安了,她的直觉告诉自己:今天的相亲也许非同寻常……。
鸡蛋完全吃不出滋味,早饭当然也省掉了。鲜艳的上衣也没能使那张娇嫩好看的脸庞灿烂起来。幸好哥哥起床了,至秀突然心安了许多:从小到大,哥哥都是那么地疼爱自己,虽然他的身体说不上有多强壮,但如果她有什么困难的话,至刚都是挺身而出的,这点她很清楚并且一直记得。尽管她也明白,哥哥不可能说服强势的母亲(他背着她肯定劝阻过妈妈)放弃这桩婚事,但至少他会理解她的无奈,会懂得她的苦楚,光是这点就应该足够感到安慰了。
“哥,你想吃什么,我来给你做。”她很后悔刚才没把那个鸡蛋留给至刚。其实她并不是有多馋它,很大部分的原因是不敢违背母亲的意愿。
“我随便吃几口就行,你就别操心了。——今天……有客人来?”
“嗯,”至秀突然红了眼眶:“天晓得来的会是个什么鬼?”
“至秀……,不要说这么不吉利的话。也许,来的是个长得顺眼又心善的好人呢?”话虽这么说,至刚的神情一点也不轻松,也许是心疼妹妹的早嫁吧?在一旁假装忙碌的胡玉兰听了这话不禁住了手,但很快又恢复了常态。
一行三人在近十一点半时才走进了胡玉兰的家门。当时的兄妹俩正在兴致勃勃地谈论前不久看过的一场露天电影:他们已经断定今天是不会有人来了,两人甚至想像那只是一个不会走进现实的恶梦而已。外来者就是这样猝不及防地闯人了他们的世界。其中的马大婶是熟面孔,不用猜肯定是媒人。还有一个是五十开外的中年男子。最有可能的相亲对象就是剩下的那个人了。可是……可是……那是个人吗?!至秀在那一霎那间,整个人都恍惚起来。她已经石化了,全身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地动弹不得。而至刚也好不到哪里去,呆若木鸡地立在至秀旁边,仿佛一尊惨白的蜡像。
一声凄历的惨叫刺穿沉默僵硬的空气冲进了每个人的耳膜。失魂落魄的至秀如旋风般跑出了屋子。随后,醒过神来的至刚也紧跟而去。
胡玉兰对这样的结果并不意外。那次在马秀梅的陪同下看到男方时,她当时的反应虽不至于像这两兄妹一样地石破天惊,但也足够震撼其五脏六腑了,而这也就是她迟迟不敢跟女儿开口的原因。可另一个隐秘又重大的决定促使她的心在油锅里煎熬了一遍又一遍后还是接受了这门亲事。至于女儿,她毕竟还小,迟早都会答应自己,也会体谅妈妈的苦衷的。
“至秀,原谅我吧,妈妈再不想像从前那样地活了。那种生活太苦太苦。妈妈真的过不下去了。”她在心里轻轻地对女儿说。
胡玉兰在马秀梅的帮忙下为客人做了一顿像样的午饭。那姓宋的两父子有些拘谨又有些不安地吃着。期间胡玉兰不仅口衔食物,眼里还衔着老宋的忐忑。她徐徐开口道:“大哥,请你别太介意,我这女儿年纪还小不懂事,她有失礼的地方你千万别放在心上。不过我说什么她都会听进去的。”
这话释放出来的信号让做父亲的立刻大大松了口气,食物在他嘴里也变得可口起来。而那个儿子,也许是从胡玉兰的神情里猜出了事情的走向,更是欢喜得恨不能跳起来,那张比猩猩还要宽阔扁平的嘴巴忍不住大幅度地咧开,一口吞下一大碗米饭都绰绰有余。但胡玉兰和马秀梅都没有朝他瞟一眼——他的形象可以让世上最好吃的美味都秒变成垃圾。让人不可思议的是,他的父亲刚好是另一个极端:线条俊朗的国字脸、精致得无可挑剔的五官配上一幅比例均衡的好身板,令人怀疑这个老宋极有可能是与一只母猩猩交合生下的非人非畜的东西。当然了,这样的想象已经偏离了现实的轨道。胡玉兰暗暗摇了摇头,收束起自己野马般的思绪。
饭后,老宋小心翼翼地、讨好般地问道:“你看,我们哪天来提亲比较合适?”
“一有准信我就立刻请秀梅姐通知你们好不好?——当然了,我会尽快让你们听到好消息的。”胡玉兰的声音宛如少女般的娇媚,一双细长的丹凤眼里饱含柔情:她觉得自己又做回了百分之百的女人。
“大哥,你也看见了,我的女儿娇美得就像一朵刚刚打开花骨朵的芙蓉花,她要想找一个又帅又有家底的男孩子是不是太容易了?”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