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书(1/2)
“我是……”辛宜有些迟疑,他不知该称自己是唐辛宜好,还是陈猫儿好?在世俗中,人一步步地把自己装扮成了理想的样子,到了铅华褪尽之后,到底谁又是谁?
“我是陈……”可是陈猫儿是谁,他来自哪里,父母在何方?他不知道,也从未追问过。除了陈猫儿这么个傻乎乎的名字,他们什么都没留下。他问过林啸,“怎么你就是老虎,我却叫猫?”林啸捧起他的脸,揉来揉去,“你本来就是猫变的,那么一小只,哭起来呜呜呜的,你看那是你的兄弟。”他指着路上一只橘黄色的毛发脏乱的瘦猫捉弄他,“你叫声哥哥,看它应不应你。”辛宜觉得屈辱极了,他捶了林啸一记,气道,“你才是猫变的,那是你兄弟,你兄弟!”
“唐辛宜。”最后,辛宜改正了说法,以这三个字一锤定音。
“有吗?”一边的门神放低声音问道。尽管连辛宜都听出他是在低语,但那声音还是如同击鼓。
“有,”另一边的门神过了半晌应道,“死于弹火,要去非命司。”
隔了这么久辛宜终于听到自己的死因,竟然是中弹而亡,他忍不住又看了看身体,确实是完好无损的,也没有任何肉体被暴力摧毁后的遗症,便觉得生命这个东西真的是精妙极了。
“去吧。”
声音既不慈祥也不恐怖,大概是看惯了这些灵魂出没变得毫无波澜,辛宜依然想道谢,话还没出口,那两扇门竟然倏然不见了,山门洞开,一股贯穿的冷风直直地穿透他的魂体,他踉跄几步向后移了一下才勉强稳住。
他穿过这门时觉得冷极了,身上的衣服丝毫不起作用,外面的骄阳也形同虚设,好不容易穿过了,风也停了,便觉得头脑清明,那股在他身体里乱窜的混沌浊气也消失了。
这一路清冷孤寂,真应了那句孤单单地来,又孤零零地走,但是到了这里,灵魂们便多起来了。各式各样的都有,年长的,年幼的,男人女人,都面露愁色站在那里,他们见辛宜来了,抬眼看了一下,又继续呆立着。
“好了,走了。”
辛宜看到了鬼差,除了装扮与他们有异,穿着一套整齐的黑色制服,戴一个黑色的普通面具,其余并无两样。不见牛头,不见马面,寻常极了,比起门神叫人失望许多。他这么一吆喝,所有人都只能行动起来,跟着他走了。
那鬼差身上有串锁铃,在这群沉闷的鬼魂队伍里,发出清脆的声响。他们沿着一条风干的沙路默默地走着,彼此之间也都无话可说。一群死于非命的人,各自思揣着自己的鬼途,心事重重。辛宜也默默地,他什么都不想了。
这一带不比桃林赏心悦目,他们走了长长的路,只见植被越来越稀疏,心就越往下沉沦。终于在一片飞扬的风沙中出现了一座高耸入云的城,威严而庄重地矗立在前方。天色也不清明了,昏暗暗的,辛宜一抬眼,在那远天边,沙尘中,有一牙猩红的月。
“前面就是命司,各人领了自己的判书之后,留在原地,等别的公差再领你们去非命司。”鬼差故意摇了摇锁铃,好让所有的灵魂都去听清他说的话。
没有人回应,他们只是默默地听着,就像一群等待屠宰的家畜。
等到他们渐渐接近命司的时候,辛宜见别的一些鬼差也来了,顿时整个队伍庞大了许多,甚至中间还有互相认识的人,彼此远远地打了个招呼。语气也变得轻松不少,大有他乡遇故知的亲近感。
“李掌柜,怎么,你也死了?”
“呵,可不是,我没想到连你也死了!”
只是不同的鬼差之间似有嫌隙,都不赞同那些人间的礼节,谁的队伍里有了骚动,他就猛地一摇锁铃,似是一种警告,那人便心虚地闭上嘴,乖乖地缩进队伍里,不敢妄动了。
命司的门已大开,墙上挂着明晃晃的火把,在风中哗啦啦地响动。明明不觉得冷,却感到寒气入骨,连辛宜也不自觉地裹紧了衣服,跟着他们从庄严的门拱中鱼贯而入,进了一间宽硕的大厅。
大厅里喧闹嘈杂,四处可闻的是众人寻找判书的声音。辛宜仔细打量此间结构,见四壁上有一个个小小的门,门上书刻着不同的年份。有人推门进去就消失不见了,隔了许久才见他捧着一本手掌见方的册子,木呆呆地出来。
辛宜是辛丑年生的,他寻了半天都不见那扇辛丑年的门,人群纷纷嚷嚷,他便站立在一侧,毫无动作,他从前做人的时候就不习惯争先恐后。但是站不到片刻,有个鬼差就盯上了他,问道,“生辰八字可知道?”
“辛丑年正月廿三。”
“姓甚名谁?”
“唐辛宜。”
那鬼差提脚就走,辛宜只见远处一扇门一开合,才知道自己找错了方向。那里少有人去,殒命而立之年,算是大不幸了罢?
辛宜再见他来的时候,只是听说,“找不见,你自己去寻。”便走了。
辛宜不知道哪个环节错了,他推开那扇辛丑年的门,见里面又是一间敞阔的大厅,他一转身就找到了正月,刚把手附上去一推,一声刺耳的吱呀声回荡在这间空阔的大厅,到底是太冷清了。
心里意外地感到一阵悲恸,他终于领悟到了死亡的恐惧,那种彻底的孤独感,与人生在世的时候根本无可比拟。在林啸与他断绝关系的六年多来,他以为他已经习惯了默默地一个人活着,在热闹纷繁的人群中保持孑然一身的心性,但是到了这一刻,他才明白那种还不算孤独,跟现在比差得太多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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