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猫(1/2)
“到了。”老船夫用桨撑着河岸,让船横了过来,贴着堤岸。他停靠得又近又稳,看到出经验极其老道。现在辛宜只要跨出去,就算是到“彼岸”了,从此他就是个真正的灵魂,再也不属于人世,人间那个唐辛宜的故事就会很快淡漠在时光里。
他对老船夫还是感激的,不管怎么说,他都将自己平安送到了。况且独自在这水面上飘荡两百年,脚下还总是涌动着那些只有他看得见的东西,碰到是谁,恐怕都不会变得太正常。辛宜当然明白,苦役的初衷是修行,修掉一身戾气,重新做人。可他还是十分地同情他,那种从灵魂深处透露出来的绝望和怨念,还带着人的意识,跟那个世界活着的生物又有什么区别?
辛宜还是太年轻,年轻到当初活着的时候他从来没有想过死后该下地狱还是上天堂。但是当他从死亡的意识中苏醒,就明白了,他从来不是那种幸运的人,上天堂的除了那些大贤德,恐怕还是需要一些运气的。
而这老船夫身上尚存的那点人性的昏暗,叫辛宜感到心安。他不是圣人,不是贤德,他有不可告人的阴暗面,这一面,他活生生地带进了坟墓里,变成了只有自己一个人知晓的绝密。带着这种秘密的人,即便进了天堂,也会自惭形秽,倒是在这种地方反而还好一些。
毕竟,谁都不比谁高贵。
于是辛宜跨出一只脚,踏进彼岸,嘴上说着感谢的话。
“谢谢你,辛苦了,老人家。”
他半个身子转过来,看看这个沧桑的老船夫,并且报以一个真心的笑容。在这个世界中,他只有这样一种东西可以回报给别人。
“什么谢不谢,不就是说说的么?”老船夫也笑起来,他的脸脏脏的,使得他的笑容也是又脏又狡黠,“你真的感激我,就拉我上去坐一会。我太久没有坐在一动不动的地面上了。”他一说拉我上去几个字就迅速地拽住了辛宜的羊绒大衣。辛宜的一个脚还在船上,一时间僵怔在原地。
这是一个危险的邀约,辛宜一反应过来,脑子里回响的全是老船夫之前告诉他的话。
他是不能上岸的,一挣扎就会掉进河里去。所以毫无疑问,辛宜若去拉他肯定是极其危险的,但是应该不至于会掉下去。他迅速整理好了思绪,老船夫对无底深渊的恐惧绝不逊于在河上行船两百年的憋闷。他既然会提这样的要求,显然有一些把握。
“好不好?”老船夫眼里闪过一丝期待,但是很快就收起了这种希望的眼神,又伪装起了那种足以震慑人心的恐吓感,“拉我上去,我的骨头都硬了。”
辛宜缓缓伸出了手,要去迎老船夫的另一只手。等到握上了,老船夫死死地拽住他的手心,简直想要掐进他的肉里去。辛宜被这种痛感刺激得浑身激灵,没想到,作为一个灵魂也会有这种切肤的疼痛。老船夫松开了另一只抓着辛宜衣服的手,并且指挥他。
“你去拉那个树干,免得滑下去。”
辛宜照做了。
这里密林葱郁,草长得直没入膝盖,底下一些悉悉碎碎地声音,却看不见有什么东西在里面。
“用点力气,不然我们两个都会掉下去。”
老船夫另一只手抬起船桨直没入堤岸的湿泥里,这样他只要一跃就可以跨到岸上来了。可是,只要他稍稍用点力,就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原本漂浮在河面上的船舷,正在往下沉入水里。
“你看,不让我上去!”老船夫咬牙切齿,“我才稍微用点力,它就要沉了,你说可恶不可恶!”
辛宜也尽了全力,却感到手上的被拉扯的力量越来越大,他险些跌坐在地上。
“这样不行,”辛宜说,“我们会把船弄沉的,到时候就完全没办法了。暂时先不要动。”
但是老船夫哪肯听他的话,“再用点力气,没用的东西,用脚顶住树根!”
辛宜被他这么一说,顿时脸上有些火烧。他无意于证明自己是不是有用的东西,眼下更要紧的是,若他不坚持住,就要被船夫拉下水。
可是他不是已经死了么?做人的人时候能够从容就死,难道做了鬼,反而怕了?
辛宜感到有些可笑,他手上的力气反而比刚才更松懈了。
“你想干什么!”老船夫不可置信地瞪着他,“你记住,我若是掉下去也会拉着你,谁都别想好过!”
被他如此一说,辛宜顿时清醒了,他无意害人,他只是不想再想被任何事牵绊,当初用死才得到的解脱,怎能被灵魂束缚住?
他只能重整旗鼓,死死地拽住老船夫,往岸上拖。
船正在下沉,船夫的一只脚已经踩在船桨上,另一只脚的膝盖完全没入水里,没办法脱身。
胶着中的两个灵魂在这生死河岸边与命运抗争,这河岸无边无际,沉静得没有生机。好像他们两个即便这样没入水中,也不会有谁发现似的。辛宜的一只脚已经被河水浸湿了,他不知道还能这样坚持多久,结局又是如何。只是老船夫不肯放弃,他也没有放弃的能力。
一阵草叶被翻动的声音打破了静谧。在黑绿色的植被中,有东西在奔跑。辛宜的耳朵灵敏,他先于老船夫发现有东西过来了。突然一声凶厉的叫声——
“呜呵——!”
一道黑色的身影腾空而起,朝老船夫的手臂上扑去,辛宜只觉得手心被拉出了口子,接着因为完全失去了牵引的力量,整个人嘭地倒在草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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