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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河(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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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痛来得迅猛而短暂,血液像开了闸的水奔流而出。没有多久,他被一阵魔幻般的刺麻感激得浑身哆嗦,尽管是留洋的医生,他也没办法定义这种感受。但是,从这之后,整个人轻松了许多,再也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了。

突然耳畔响起一声撕心裂肺的恸哭。

“辛宜!”

他还想回头看一眼,却见背后的雾气越来越重,像初冬寒冷的清晨,黄浦江上弥漫的烟瘴,根本看不见别的景致。而他的前面,雾气稀薄,有一片光明的颜色透过来,好像分分明明辟开了一条路,要他往前走。

唐辛宜刚迈了一脚,就缩了回来。他垂下头看看自己,身上还是那件黑色的羊绒翻领长大衣,面料是舶来的洋货,颇为贵重,因而专门请了长乐路上的老师傅做的裁剪,从头到脚,一丝不苟,把这件衣服做得既贴体又挺括,很衬气质。拿来试穿的那天,唐夫人就对唐先生说,“这人那,还是要靠衣装,你看辛宜这么一打扮,倒也是一表人才。”唐先生端坐着,喝了一口咖啡,微微一笑,既不表示赞同,也没有要反驳的意思。侍奉唐夫人的阿妈让辛宜转一圈,辛宜就干巴巴地转了转,嘴上还拘谨地说着,“谢谢父亲母亲。”

这件衣服穿上身,拎着一个羊皮做的箱子,里面装载着为数不多的贴身衣物,和几本重要的医学书籍,辛宜坐上去往欧罗巴的轮船,在海上漂了三个多月,历经种种不适,终于到了他留学的巴黎。这一去就是两年零九个月。

他归来时身上还是这身衣服。

如今,又是这身衣服,终于陪他走到了人生的尽头。

手和脚都是好的,没有受伤,身上也没有血迹,尽管记忆有些混沌模糊,但是辛宜还是弄清楚了状况。

他现在是个灵魂了。

林啸向来不信鬼神,若能让他知道,灵魂是存在的,恐怕只会勃然大怒罢?那个人向来是这样的,从不对任何事服输,就算哪天他自己死了,看到这幅光景,大概也会狡辩,我不是还活着么?!

也是,但愿他长命百岁,永远活着,永远不要知道这个真相。那个世上有太多他喜爱的东西,他该好好享受得之不易的荣华富贵才好。

而辛宜自己呢,尽管这些年接受的都是最先进的思想,看的都是关于科学的洋文书籍,但是从小到大,他都是相信有神的。

如果说得更透彻一些,他不是相信,而是宁愿相信,但愿真的有神明,有因果,在这昏暗的世道中,好有个寄托。

现在他能证明了,可是人已经死了,来路莫追,前途未卜。

他又重新迈开脚步,朝着光明的方向走。他的帽子遗落在哪里,带不过来,但是仔细回想,他也不记得刚才死的时候是怎么弄丢的了。

他就好像穿过了一座洞谷,宁静祥和的气氛,好似梦境一般。等出了这片天地,面前就豁然开朗,仿佛是另一个人间。

阳光烂漫,一路花草繁茂,却都是些他不曾见过的植物。他在唐家做学徒那三年,出入药铺也见了不少药草,但还是想不起来,世上也有这些东西的么?那些花瓣不仅形状奇特,还流光溢彩,叫人很想驻足研究一番。树木的形状就更加无拘无束了,想怎么长就怎么长,完全没有章法,却又生得极为精巧。辛宜看到一颗巨大的树,它的枝桠延绵伸向河岸的另一边,形成了一座天然的桥,若不是他正好在侧面看到这座“桥”就在河中央戛然而止,大概也会走上去的。

知道自己已经死了,是个灵魂这个事实让他的内心无比平静。他对这里的一切都不好奇,也不悲伤。他是极少数不浪费时间在这里的人,毕竟,时间对灵魂来说还有什么意义呢?

他坐上摆渡船时,摇橹的老船夫就是这么说他的。

“你倒是真看得开,许多人刚知道自己死了,怎么都不肯上船。”

老船夫已经很老了,他的脸上全是皱褶,摇橹的那双手也皲裂开口,一道道黑色的疤痕看得出年岁的痕迹,说话的声音却洪亮有力。

辛宜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毕竟这是做为灵魂的第一次交流,他是慎重的。

“老先生,”他有个疑惑寻思了许久,“我记得生前大多数的事,但是不记得是怎么死的。明明才刚刚发生,就是怎么也想不起来,难道人死了都是要忘记原因的?”

老船夫睨了他一眼,脸上鄙色尽现,“怎么死的?死都死了,你还要问个怎么死法。我告诉你,想不起来不要紧,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人叫你想起来。但是总不是什么好死法,如果是我就不要想起来。死都死了,还不往前看。”

也是,说到底,辛宜还是个新的灵魂,摆脱不掉那股为人做学问的习气。

“再说,你可能想不到,你绝对不是刚刚死,人死到灵魂出窍,要一天一夜的。晓得吗?”他嘲笑辛宜后,把橹桨一扔,屈身坐在唐辛夷对面。他的骨头缝里发出咔咔的声音,好像生了锈的机器硬要它运转起来,“你也不要叫我什么老先生,我老是老,但不是什么先生。他们说我是个坏人,活着的时候坏事做尽,死了被罚在这里摆渡五百年才可以进轮回。这五百年我不能上岸,不能休息,天天摇桨,送你们这些新死的鬼。”

到现在为止,辛宜在心里只愿称自己为灵魂,而不愿意冠上鬼的称号。毕竟鬼听上去就像是什么恶劣的东西。年幼的时候,林啸在晚上就喜欢拿鬼吓他,因而就埋下了阴影,到了成年,也不曾完全抹去。

老船夫称他鬼的时候,他们正在河中心的水面上飘荡,那半座桥的树枝到他们头顶就戛然而止。辛夷抬起头正好看到它的端末是一块古怪的东西,像条半透明的大虫扭扭曲曲。

“五百年……”辛宜只是默默念了这个数字。五百年的时间,能让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驯化做了行者,想必再深重的罪犯,经过时间的荡涤也是能够从良的。

只是五百年太长了,辛宜在人世才过了二十九载,他是无论如何都臆想不出来,五百年要怎么过完。

“是啊,五百年!”老船夫语气也是愤懑难平,“碰到命浅的我都载过他七八回,可是你晓得吗,我才过了两百年,还有三百年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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