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1/2）
跟A君一起吃饭是尴尬的，他从头到尾都带着一种“我就知道”的得意，时不时揶揄我两句。我想明白以后倒有了破釜沉舟的勇气，对别人怎么想的也无所谓了，随他说，还跟着自嘲。
A君的朋友，张姓男子，是个有趣的人，通过A搭线我们见了几次。
第一次见面的前一晚，我紧张得睡不着，把电视调到静音，坐在客厅看了一夜电影。第二天早上，虽然身体疲惫，但是精神上状态昂扬，我还把从小到大所有重要考试的场景都回忆了一遍，想完考试想面试，然后打开电脑查他们公司的网页，把我已经看了无数遍的东西再翻来覆去地看。
小丁对此很感兴趣，主动提出帮忙，给我搭了一身衣服。于是我被迫学习了今年冬天的流行趋势，知道了原来这世界上还有衬衫里面穿高领的打扮。小丁兴致勃勃，还想拉我去逛街，扬发誓说要让我的穿着配得上我的长相。我很伤心，因为她说服我把所有的格子衫都变成了抹布。不过有了这么一出戏，我就不紧张了，去赴约的路上一直在为我的格子衫默哀。
见面过程愉快，最开始尽管有A君在调节气氛，我还是有些拘束，后来聊起彼此的私人电影榜单，我就打开了话匣子。张生酷爱看黑白的欧洲老电影，喜欢解读，一句话里能带出来三四个术语，略有些卖弄之嫌，但不惹人讨厌。他给我的感觉是一个业余爱好者、电影发烧友，知道的不少但不成体系，这并不妨碍他的热情，我们聊得很欢。
谈得好归好，可我没有资历和作品，是这一行的新人，自然待遇一般。我早就想到了这种可能，也不失望。只是默默算了一下如果降低部分生活成本，我的卡里余额能支撑多久。
工资不多不是最让我发愁的事，我能力不足才是。
要捡起来的加上需要新学的，压力是双倍的。但我跃跃欲试，像读书时候做有难度的数学题。我知道方法，也相信自己能解出来，一步一步地推出证明过程。得到答案的一刻，满足感达到峰值。
这么看来，我其实不是自己以为的那样。
我不是一个淡然的人，心里有很多渴望，在隐秘的角落里还有希望自己强于他人的胜负欲和嫉妒心。然而我一直羞于承认，还想骗过自己。为什么我会为这样的自己感到羞耻，是不相信我能做到，还是觉得要强不好？
不知道有多少关于羞耻心的研究，我好奇人以外的动物是否也会为自己觉得可耻。但是人要怎么才能确定动物的情绪是真实的，不是我们以人类的视角去推测的？如果人没有如此复杂的情绪，比如羞耻、尴尬、失望，生活会不会简单多了。然而真是那样的话，我们就不能称自己为人了吧。
找好了下家，就该跟现在的老板摊牌了。
我谁也没告诉，写好辞呈交给上司，等着交接工作和办手续。部长挽留我，提出加薪。我承认我心动了一秒钟，但只是一秒钟。
消息总是不胫而走，上午我才说了辞职，中午整个公司都知道了。
反映最强烈的果然是汤包，也是我最怕的。午休吃饭时，她就看看我再看看饭，不停地用筷子戳米饭，无数次欲言又止。我觉得好笑，故意不先开口，假装专心吃饭。
汤包苦着一张包子脸，问我：“赵哥，你要走了？”
我笑道：“是啊，你不是都听说了吗。”
“但是为什么呢？”
这个问题我已经回答无数遍了，对不同的人我给出了不同的答案，但是面对汤包我还是实话实说了。
汤包听着听着，眼里就积起了雾，大眼睛里含着一汪水，好像下一秒就要掉下来了。我预料到了这一幕，但当它真实发生的时候还是头疼得不行。要是有别人见到她这副样子，一定会以为我们有情况。据我所知，公司里还真有不少人是这么想的。
上午娟姐就旁敲侧击问过我，我走了汤包怎么办。原话委婉极了，可是她脸上的表情像闻到肉包子味的小狗，难以掩盖的兴奋。我的回话一点都不委婉，善意地提醒了她，即使我走了她短期内也坐不到这个位子上，有时间打听八卦倒不如提高一下自己的工作能力。
女下属与男上司的办公室恋情？俗气。现在的都市电视剧都不这么拍了。
可惜的是汤包当时不在办公室，错过了这一场好戏。
我递给汤包一张纸，说道：“行了，把眼泪收一收，又不是以后见不到了。煽情的话也别说，我才刚交了辞职信，还得在这待差不多一个月，等到送别会的时候你再哭吧。”
汤包擦了擦眼睛，说道：“工作都忙，哪有空见面。而且北京这么大，就是偶遇都遇不到一块去。”
我哭笑不得，“我说的又不是客套话，过两天我们一起去看张学友的演唱会吧？叫上你男朋友。”
汤包破涕为笑。
“然后再一起吃个饭，让你男朋友了解一下我是个什么样的人，省的他也多想。”
她啊了一声，呆呆地看着我。
我无奈地说道：“汤萌同学，你是真傻还是假傻，没听过他们怎么传的我们俩吗？”
汤包居然脸红了，她想把刘海掖到耳朵后面，拨了好几次都没拨过去。渐渐地，她的耳朵根也红了。“我以为你不知道，也没想让你知道。你别往心里去，都是他们瞎说的。”她急得话都说不利索，知道不知道的说了好几遍。
我笑道：“谢谢了，但是不用担心我，我又不是第一天上班，早就不相信真善美了。你还是多为自己考虑吧，想想我走了以后你该怎么办。不是快考研了吗？考完了好好想一想吧。”
汤包支吾着：“这不是还有小半个月才考吗，我都准备得差不多了。”
我点了点头，说道：“先尽全力考试，之后不管你考得怎么样，都要停下来想想。你现在做的这份工作对你以后的职业规划有帮助吗，你从中能学到什么，对你来说是赚更多的钱重要，还是学习技能更重要？”
汤包眨了眨眼睛，看上去有些困惑。
“这些都要提前想好，不能逃避，想着‘没关系，先这样吧’，就跟我似的糊里糊涂地把岁月蹉跎了。”我像个老人似的感叹道。
汤包眉眼弯弯地笑着，拼命点头，也不知道听进去多少。
我冷不丁地想起了刚工作时的自己，天天拎着公文包、西装革履地来上班，努力跟所有人都相处好，屁颠颠地跟在前辈身后想多学点东西，也曾经在酒桌上听过厉害人物讲职场之道和人生选择。说的话都还记着，但是到现在我对其中的道理还是一知半解。
怪不得陆游说“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古人诚不欺我。
正在我感慨万千之时，突然手机一震。
【在上班吗？有时间聊天吗？】
我看了一眼汤包，低头回复道：【电话里聊还是短信？我在吃饭，这就吃完了】出乎我意料的是这条消息刚发过去，他就打电话过来了。
手一抖，我把电话挂了。
对话框左侧出现了三个点点点，然后变成了一个问号。
我傻愣愣地看着自己激动过头犯了错的大拇指，还沉浸在震惊中，想要打字，手指点了两下，一不小心打开了点触信息，发过去一个动态。
两片颜色热烈的嘴唇在黑底的屏幕上凑到一起再舒展，做出灵长类动物表示亲近、没有攻击性的举动——亲吻。
完了。
呜呼哀哉。
我明知道短信没有撤回功能，还固执地长按着已发出的消息，默默祈祷会有奇迹出现。
仁兄可能是被我吓着了，过了好一会，又发过来一个问号。
我恨不能以头抢地。
汤包在旁边目睹了整个过程，不怀好意地笑着，问道：“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我没有话说，欲哭无泪，欲哭无泪。
趁中午大家都在办公室小睡，我躲到了茶水间给仁兄打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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