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降的少年(一)(1/2)
灵山正逢岁末,到了妖怪们进上贡的时候,大大小小的贡品络绎不绝地朝着涵虚洞送来,从晨起开始就显得热闹非凡。
“快一些,快一些!你这赖皮的蠢货!”
一个不过三尺高的妖怪大叫着,身上披着件比他身形还大的氅衣,衣服的尾部绣了五彩的斑纹,长长得拖在地上。他手上持着根和他等高的鸠杖,此刻正用顶端的鸟嘴一下下敲打着来人的脑袋。
“动作轻一些!待会该把子修君吵醒了!”他朝着后头拖箱子的妖怪们嚷道。
小妖怪们听了他的话,又是抓紧了动作,轻手轻脚地将宝贝们抬进来。
灵山乃是一片绵延的山脉,大大小小共有数十座山头,占地足有千里。涵虚洞原是个天然的山洞,听说子修君自年少时起便在里头修炼了,后来整片灵山奉了他做主子,就把涵虚洞扩了,将它所处的那座山头整个凿空,盖起殿子来。
这件事情,便是朝礼全权负责的。
朝礼就是此刻正指挥着众人搬岁贡的妖怪了。他原是这片林子里头的一只彩尾鹦哥,现如今是灵山的管家,大大小小的杂事都由他来打理。
小妖怪们一边听他的话,一边在心里头腹诽,如今整个涵虚洞,就数你声音最大了。
“朝礼。”
有人叫了他一句,声音不大,在这涵虚洞里却分量很重。
朝礼立刻噤了声,小妖怪们也停了手上的动作,纷纷面朝他弯下腰。
“子修君。”
朝礼对着那个慢吞吞走到座上的人鞠了个躬,瞧着他今日脸色尚佳,想来昨夜睡得不错。
“今年的岁贡都送来了,我提前瞧了几眼,还是有几样宝贝不错的,子修君要看看吗?”
子修君支着额,抬了抬眼皮,轻微地摇了下头。
朝礼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紧赶着朝妖怪们挥挥手叫他们退下,又上前几步替他在案上斟了杯酒。
“那我就让他们把这些东西收拾齐整了,过几天送去瑶山那。说起来,子瑜君有一段时日没来了,想必这几天就该要过来看望您了。”
说道子瑜,子修的脸上才终于扯出点笑来。
子瑜君是他的本家兄弟,他们乃蛇族黄金蟒一裔,在冬令蛇族冬眠前降生,诞生后便会被弃于崖壁上,待春至冰雪初消时方能破壳。他们破壳后便要面对第一层考验,需得手足相残,从其他兄弟那儿夺取生存所需的养分,方能挨到暖日降临。因此每一窝黄金蟒至多只能存活下一条来,但子修君与子瑜君却不同,朝礼听子瑜君提过,他们兄弟二人自未出壳前就心灵相通,两条小蛇交缠相依,共同挨过了饥寒。后来虽说王不见王,子修君居于灵山,子瑜君去了远隔千里的瑶山,但每过一段时间子瑜君都要风尘仆仆地赶来灵山探望自家兄弟,这么多年从未间断。
自然,这些话出自子瑜君之口,大约只有五成可信。他们二人虽是一胎同生,但子修君天生冷情寡语,同他蛇族的身份倒是很相称,子瑜君就不同了,性子活泼开朗,能言善道,在瑶山听说也是舞乐升平,将一个妖精山弄得同凡人的村庄一样热闹。
然而不管他这兄友弟恭的故事编排得有多夸张,兄弟二人的情谊却是实打实的深厚,子修君待人冷淡,平日对自己的本家兄弟也不见多言几句,但小妖怪们若是奉了什么新奇的宝贝,他必定第一个想着给瑶山送去。
“听说瑶山准备在年末搞个大集会,届时说不定要混到凡人里热闹,若是子瑜君还没出发,不妨子修君去瑶山看看他?”朝礼同他建议道。
混到凡人里?子修皱了皱眉,胆子真是越发大了。
瑶山上的小妖怪们被主子带坏了风气,修炼不上心,化形易容之术倒是个个都修得很精进,他从前去瑶山探望子瑜的时候还曾被吓过一跳,以为他真敢在殿里关着这么多凡人。不像灵山,因主子有禁忌,不许他们化二十出头的少年人模样,所以妖怪们都觉得子修君不喜凡人的样子,一个个化形都化得十分敷衍,能花心思弄张瞧得过去的人脸已是极好的了,大都带点原身的模样,要么便是满脸的长毛未褪,五官都藏在毛发里头看不清。
想起这化形的事情,子修就有些头疼了。
灵山的妖怪对他又敬又怕,但他不管事,自然也就堵不住这悠悠烁口。他这两条禁忌本就容易叫人揣测,偏生自己的本家兄弟又是个多嘴好事的家伙,自从知道自己从前在涵虚洞中化形时有不速之客闯入,便喋喋不休同他讨教起那日发生的事情。
当日发生的事情……他自然是不愿意多说的。但越是讳莫如深,越是勾得子瑜君好奇心大涨,得了空便要提一嘴,问几句,企图撬出点线索来。
扰得他过了数百年还会时不时想起这件事来,心中对那少年的怨愤日益加深,恨不得将他找出来挫骨扬灰一番。
子修君刻苦勤修了几百年,成了灵山的主子后,于许多事情上已不像初初化形时那般懵懂。那个少年自那日之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但也不知是不是在他身体里放了什么东西,他一开始的几年里有时能与他意念相通,脑中总会断断续续闪过一些破碎的画面来,有时是昏暗的断崖,有时是粗粝的铁链,有时又是些瞧不见光的黯淡场景。如此诡异的事情一直延续了数年方止,某一日他便状似无意地向子瑜问道:
“你可知……若是与他人双修之后,是否会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
子瑜君不愧与他血缘至亲,或许真如他自己所说那般有些心灵相通,当下便反应过来,兴奋地回问他:
“怎么?当初你在涵虚洞遇见的那个少年,原是同你双修了吗?”
子修君别过头。
“胡说什么。”
他心中懊悔至极,觉得自己实在不该同眼前这人讨论此事,于是决定三缄其口,子瑜君再问什么,他都闭口不答了。
但子瑜君何许人也,他哪需子修开口,只要问他几个问题,瞧着他脸色起了何种变化,便将这场风月往事在心中排演出了始末,竟也同事情的真相有了七八分的相像。
于是这所谓占了便宜的传闻便这么在灵山传开了。
其实还是有那么一些不同的,那少年哪是如子瑜所想的那样,只是一时觊觎他的身体,那少年当初离开前可是将他半身的修为都吸走了,着实可恨。
子修想到这,拳头在袖中握了握,有些赌气地说道:
“去看他做什么。”
朝礼晓得他的脾气,也没再说什么。
大殿外突然一阵推推搡搡的吵闹声,朝礼踮着脚往外头瞧了眼,头皮登时一麻。
他手上握着拐杖,有些气愤地朝地上敲了敲,急匆匆迈开步子朝殿外走去,惊得身上那件氅衣都飘起来了。
但朝礼身量矮小,走得再快也赶不上外头的人,还没等他走到殿门口,那几个小妖怪早就推着个五花大绑的少年进来了。
蠢货!真是蠢货!朝礼在心里头骂道。
那三五个妖怪估计是从哪个沼泽来的,鱼头人身,身上鳞片满布,两只眼珠子苍白突出,瞧在朝礼眼中,愈发丑陋可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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