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遇(2/2)
南安漠然地看着她,直到她转过脸,投来一个同样冰冷的眼神:“不只是他,还有你,桑娆,北宁,你们那个热闹的小圈子,其实都不适合我。”
残存在记忆深处的温馨与美好一碎再碎,终于彻底消失在这张咖啡桌前。
“萧倦是个理想主义者,认为任何事情只要努力就会成功,可我不一样,我根本没有那个自信的资本,他觉得两个人只要互相喜欢就一定合适……”说到这里,苏韵眉心轻蹙,仍然直直盯着南安,“但你我都明白,不是这样的。”
她说完,深吸了一口气,撩开散落在耳边的一缕头发,终是忍不住红了眼眶,南安怔怔地望着她,搅动咖啡的手渐渐停了下来。
隔着一张桌子和氤氲的咖啡香气,她们都没有再说话。
喜欢不一定合适,这个道理,苏韵十六岁时就想明白了,而南安,也在二十岁以后被迫慢慢接受了。
只有萧倦,他始终活在自己的理想世界里,抱着飞蛾扑火般的信念,固执地喜欢着自己喜欢的,固执地把人性和感情都划分成单纯的黑白两色。
至于中间那些复杂的灰暗,那些终将爆发出来,把他拖入无尽痛苦中的隐患,他不看,不理解,不接受,更不会妥协。
“诶诶诶!左边!是左边啊!你是不是瞎啊?”
又一个周末,又一次被萧倦惹怒的桑娆咬牙切齿地把手柄往沙发上一砸,瘫在地板上哀嚎:“就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了啊!”
电视屏幕上闪动着硕大的“Game over”字样,桑娆的嚎叫声响彻客厅,罪魁祸首却一点歉意都没有:“我都说了不想玩,你自己硬要拉我来的。”
桑娆用力翻了个白眼,差点把眼珠子翻到天灵盖上,刚从厨房出来的阮北宁连忙放下洗好的水果,湿漉漉的手指轻轻戳了戳她气鼓鼓的脸颊:“别生气了,我陪你玩好不好?”
桑娆还没说话,萧倦先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好啊好啊!”然后随手把手柄塞给阮北宁,乐颠颠地朝角落里的苏韵走过去。
阮北宁顺势在桑娆身边坐下,扯扯她的衣袖:“这个游戏我不太会,你教我吧。”
桑娆脸上多云转晴,一骨碌坐起来,跟他头挨着头研究战术,偶尔发出一两声惊叹:“你哪里像不会玩的样子啊,比萧倦那个笨蛋厉害多了好不好!”
客厅里的两个人把游戏手柄摁得噼里啪啦,墙边那对倒是安安静静,苏韵只管低头看书,萧倦就只负责傻笑,虽然作为背景乐的游戏音效有点吵,但气氛还算温馨。
南安既不会打游戏,也不想当电灯泡,只能一个人吃着水果干瞪眼。
但她也并非完全无事可做。
阮北宁送的那个手机在这段时间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南安顺利加了班长的QQ,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弄来了宋凉的全部信息。
处女座,喜欢白色,喜欢听周杰伦的歌,家教很严,没有不良嗜好,不用手机,没有特别好的朋友,但跟班上的同学关系都不错。
南安把最后一句话反复看了几遍,心头慢慢浮现出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哀怨:她也跟宋凉同班啊,为什么他一点都没注意到她?难道在他眼里,她连“其他人”都不如?她长得那么不起眼吗?好歹还跟他牵过,不是,握过手啊……
还没等她想出什么所以然,手机一震,那位人送外号“探长”的八卦班长又发来一个笑脸,问她:你打听这些干什么?
南安呆呆地盯着屏幕,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干脆下线装死。
第二天午休,“探长”神秘兮兮地把南安叫到一边,掏出一张折成拇指大小的纸条递给她的时候,她才突然意识到,有些事情,根本就藏不住的。
即使保持缄默,即使努力表现得落落大方波澜不惊,但那些假装不经意看向某个地方的目光,那些极力掩饰的纠结和慌乱,早就被旁观者看得清清楚楚了。
纸条上写着一串数字,是宋凉的QQ号。
“探长”那张布满青春痘的脸此刻仿佛散发着天使般圣洁的光芒,看起来格外顺眼:“有什么事你就自己主动跟他说吧,我只能帮到这里了,加油!”
南安紧紧捏着纸条,手心冒汗,脸上也烫得像火在烧,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谢谢”。
“探长”笑着摆摆手:“那我先走了,祝你好运。”
南安低垂着脑袋,鞋尖不停蹭着脚下的水泥地板,直到对方走远了,才一路小跑着冲进走廊尽头的洗手间,把手里被汗水濡湿的纸条轻轻展开,捂着嘴无声尖叫了将近一分钟。
她不知道的是,外面那条人来人往的走廊上,有一道含笑的目光从刚才开始就一路跟着她,把她匆匆离去的背影望了又望。
她更加不知道,就在几分钟前,“探长”从那人手里接过纸条时,笑着问了一句:“我听说她可不太好相处诶,万一给她她不要怎么办?”
“她会要的。”
那人微微抿着嘴唇,琥珀色的眸子里像是燃着一片寂静的火苗,把两颊到耳根的皮肤都烧得通红。
“你觉得宋凉怎么样?”
下午的英语课,南安趴在桑娆耳边说了这么一句话,话音刚落,桑娆手里转得让人眼花缭乱的圆珠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骨碌碌滚远了。
她顾不得去捡笔,一把抓住南安的肩膀,神色异常凝重:“谁?”
“第四排中间那个。”南安做贼心虚般压低了嗓门,每个字都像从肺里挤出来似的,声音比蚊子还小,“穿白衣服的。”
桑娆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一脸高深莫测:“是他啊。”
“你认识他?”南安立刻警觉起来,攥着她的手逼问,“你除了我也没有别的朋友吧,你怎么会认识他?”
桑娆斜睨了她一眼,学着她平时的语气凉凉地揶揄道:“你以为我是你啊?闷葫芦一个,我没别的朋友也不至于连同班同学都不认识吧?只是一下子没想起来而已。”
南安被噎了一下,少见的没有回嘴,桑娆也立刻收了那副刻薄的表情,盯着她的眼睛问:“你认真的?”
她问得没头没脑,南安却听懂了,生怕被别人发现,又控制不住自己,飞快瞄了宋凉一眼,深吸一口气,用力点头。
桑娆撑着下巴沉吟片刻,换了一副类似黄世仁的嘴脸,威胁的话张口就来:“帮我抄两天英语作业,否则我就告诉北宁。”
南安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最好的朋友——这个第一时间分享秘密的对象,一激动,差点吼出声来:“你还是人吗?这个时候不是应该赶快跟我商量怎么接近他吗?”
桑娆摊开两只手,脸上的表情只能用“冰清玉洁”来形容:“我哪知道该怎么接近他啊?这种事你应该找萧倦商量啊,他肯定比我有经验多了。”
事实证明,多巴胺的过度分泌确实会影响智商。
南安从前根本不相信桑娆胡说八道的这一套,可是如今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居然一边鄙视自己,一边真的乖乖去找了萧倦。
很快,她就意识到自己这个决定有多愚蠢。
萧倦四仰八叉地躺在南安家的沙发里,听完她对宋凉的描述,又听完她对“桑世仁”的控诉,皱了皱鼻子,眯着眼睛似笑非笑地打量她。
这是他做坏事之前惯有的表情,南安心里警铃大作,马上又色厉内荏地揪住他的领子:“我是为了帮苏韵送卫生巾才认识他的,你不能恩将仇报!”
“我就恩将仇报。”萧倦伸手捏捏她的脸,现学现卖,连威胁的话都跟桑娆说的一模一样,“苏韵家里有事,你这周三帮她做一下值日,否则我就告诉北宁。”
南安呼吸一窒,好像有一口血哽在喉头,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好你个萧扒皮!你跟桑娆是亲兄妹吧!”
一天之内连续被威胁两次,她气得直磨牙,完全丧失了理智,抡起抱枕就往萧倦脸上招呼:“你忘了之前我是怎么陪你跟踪苏韵的?你忘了我是因为谁才误入歧途的?恩将仇报的混蛋,去死吧你!”
厨房里,侥幸躲过一场殴打的桑娆同学正帮着阮北宁一起准备晚饭。
听见萧倦凄厉的惨叫声,阮北宁探出头往客厅看了一眼:“你们俩闹什么呢?马上开饭了,快去洗手吧。”
客厅里的吵闹声立刻停了下来,阮北宁笑着摇摇头,转身把切好的菜倒进热着油的锅里,一只手熟练地挥动锅铲翻炒,另一只手把身边的桑娆往后拉:“你站远一点,小心被油溅到了。”
桑娆心里装着南安的惊天秘密,面对阮北宁的时候总觉得有点心虚,打下手也手忙脚乱的,不是拿错了碗就是碰翻调料盒,后来干脆什么也不干了,耷拉着脑袋靠在墙边发呆。
阮北宁看在眼里,也不作声,把菜装盘端出去,又折回厨房,从洗菜盆里挑出一个西红柿,切了一半递到她嘴边:“饿了吧?先吃这个,很快就吃饭了。”
桑娆习惯性张嘴去接,嘴唇不经意碰到对方湿漉漉的手指,立刻变得麻麻痒痒的,像被蚊子叮了一小口。
她心里“咯噔”一下,抬手想去挠挠嘴唇,又觉得这个动作太突兀了,只好顺着动作把半个西红柿一股脑塞进嘴里,噎得差点翻白眼。
阮北宁看她吃东西时两颊鼓鼓的样子,嘴角微微上扬,随即挪到一旁去看炉子上炖着的汤。
尝了一口咸淡,又往锅里撒了小半勺盐,他才斟酌着语气低声问:“你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啊?”桑娆抬头看着他,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目光慌乱又迷茫,像只误入森林的小鹿。
阮北宁心头一软,声音越发温和:“我看你一直心不在焉的,是叔叔阿姨出什么事了吗?”
桑娆摇摇头,心想:是你妹妹出事了才对。转而又不耐烦地抓抓头发,脸上浮现出淡淡的嘲讽:“他们俩能有什么事儿啊?拌拌嘴打打架,一天就过去了,生活丰富多彩得很,你别担心啦。”
想到桑娆那对动不动就上演全武行的奇葩父母,阮北宁轻轻叹了一口气,揉了揉她乱糟糟的短发,安慰道:“没关系,你以后不想在家就来这里玩,南安就你这么一个朋友,她不懂事,嘴上不饶人,你有什么事都可以跟我说哦,不要客气,你就跟我亲妹妹是一样的。”
这种话,他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桑娆也听了很多次。
阮北宁就是这样的人,看起来闷闷的没什么个性,也很少表露自己的情绪,甘心在大家嘻嘻哈哈玩闹的时候当一块安静的背景板,但桑娆知道,他并非那么不起眼。
相反的,他才是这个小团体里最重要的存在。
记忆里,不管是她和南安闹矛盾,还是南安和萧倦拌嘴,或者是他们三个吵成一团,几乎每一次,阮北宁都能在最恰当的时候出现,三言两语就把怒火熄灭,把矛盾化解,迎来皆大欢喜的结局。
他身上有一种奇妙而强大的抚慰能力,慢吞吞的,温温柔柔的,毫无杀伤力,却能把一切尖锐负面的情绪消弭于无形。
这是一种很珍贵的能力,是从苦难重重的童年里磨练出来的宽厚坚定,是在日复一日的相伴中沉淀下来的温柔慈悲。
桑娆低着头默不作声,只觉得眼睛发酸,心口也发酸,静默片刻才轻轻点了点头,可是胸口堵着一口气,一点头,冷不丁就打出一个长长的嗝。
阮北宁眉心舒展,眼睛弯出轻松愉悦的弧度,转过头去盛汤。
桑娆连忙捂上嘴,心里一阵哀嚎,恨不得当场抽死自己。
厨房里的灯光温柔得不像话,鸡汤的香味很快就氤氲开来,阮北宁端着汤碗小心翼翼地走到门口,像是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柔声叮嘱桑娆:“立冬那天你爸妈要是不在家,你就来这里吃饭吧,我们一起蒸红豆饭。”
“好!”
刚吃过的西红柿那股酸酸甜甜的味道还残留在舌尖,桑娆抬起头,轻轻呼出一口气,只觉得周遭的空气都成了酸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