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不知心恨谁(1/2)
文方寄朦朦胧胧,睁开眼时,见身遭摇摇晃晃,尽是夜水如绸;贝衍舟撑一根长蒿,驶离岸边,再去扳桨。 那小子受惊兔子般一把跳了起来,红通通两只眼瞪着他,拔剑在手,叫道:“魔头!我跟你决一死战!”
贝衍舟目瞪口呆,桨头一拨,溅起水花来泼了他一头,道:“你傻了吗?快坐下别乱叫把人引来。”文方寄以为他发暗器过来,拿剑在身遭一通胡砍乱劈,见不过是水,又恼怒道:“你要戏耍我到几时?”贝衍舟道:“谁戏耍你了?我救你性命,不求你知恩图报也就罢了,你发什么神经?”文方寄喝道:“谁要你救我!”一剑刺心而来。船上辗转狭窄之地,贝衍舟手上更无武器,只得侧身避让,道:“你吃错了药了?”脚下一扣,两人贴身擦过,交换了位置。小船在湖心滴溜溜地打转。
文方寄更不打话,再踏步上前,一招“无双无对”疾向左臂削去。贝衍舟左躲右闪,横过船桨打他腿弯,要他先护自身。哪晓得这小子不管不顾,一味扑杀上来,脸上杀气一显而隐,却是真的。贝衍舟对杀气最为熟悉,万没料到这小子居然真要杀自己,一怔之下,乌光闪处,文方寄手中长剑已点向他面门。
情急之中,贝衍舟把脚一踏,船尾猛翘起来,将他摔了个狗吃屎,手中长剑啷当一声,跌进水里,画几个圈不见了。文方寄灰头土脸,坐起来时满嘴鲜血,却是磕掉了半片门牙,断牙尖利割伤嘴唇,一时间血流不止,倒像是刚吃了生人一般。文方寄懵然顿在原地,贝衍舟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本来还打算再战,这会儿也只得罢了,往旁边一扔,走过来抬起他脸,看嘴角伤在哪里。那小子居然哇地一声,突然大哭起来。
贝衍舟无语至极,道:“小祖宗,我到底哪里惹着你了?”
文家小子抹了满手的血,撇开脸不去看他,含含糊糊地道:“你们魔教妖人,行事乖张也就罢了,可杀人当真不眨眼,果然都是一路货色!”
贝衍舟道:“我当然眨眼啊,不眨眼岂不是涩得慌?”
文方寄怒道:“谁管你眨不眨眼?”
贝衍舟道:“是了,你怪我杀人。可我不杀,现在被割了脑袋的可就是我们了。”
文方寄道:“你明明知道谁是那持银针的探子。只要你告诉了他们,或者只拿这一人,又何必大开杀戒,让那么多无辜百姓陪葬?!”
贝衍舟一愣,反而微微笑道:“你当我是神仙吗?‘狼戎’迟戍和‘铁算盘’禤百龄还有你认得的‘一碗丐’汤光显都在那儿,凭什么他们都没看出来,而我会知道谁是蟾圣的探子?”
文方寄怒道:“我怎么知道你们邪教妖人的本事?你还能不过随手杀一个人,这探子就正好撞在你刀下?”
贝衍舟道:“那个简单,那银针是我故意放在他手里的。”
文方寄大惊,跳起来问:“什么?!”
“如果不给他们找到这个人,那把人杀尽了后,剩下的还是要细细盘问,也许那‘舌头’武功高强,像你我一样混在人群之中;我们便走不脱身。即便扫清了是嫌疑,你是十二家里的人也被诈出来了,他们难道还能放你离开?这是最好的法子。”他皱着眉,重新把桨划船,“这群人故意选在淳安集会,怕不是也要打我的主意。得赶紧回去。”
文方寄气得脸色涨红,指着他道:“那你……你……你岂不是杀了两个无辜的人,还栽赃诬陷人身家清白,就为了你能活命!”
贝衍舟笑道:“我其实活不过几天的,也不知道为了谁,杀个人还要这般费事。”
文方寄堵住耳朵,大声叫道:“我不感你的情!”
贝衍舟也不管他,道:“那你一头栽水里淹死自己好了,一命还一命吧,就当我白救了你。”
文方寄道:“那我也要杀了你替另一人偿命。”想再去摸剑时,才想起先前剑掉进了水里。急忙往水里看时,哪里还有剑的影子,倒是看见月色倒影下自己缺了半扇的门牙来。他看了一会自己模糊朦胧的倒影,又摸了摸那颗门牙,又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贝衍舟翻眼向天,无语凝噎。自己怎么就一时糊涂,捡了个这么个烦心蠢蛋回来?就听他边哭边嘴角漏风地说道:“我弄丢了师兄弟,弄丢了爹爹,又弄丢了家传的宝剑,还与奸人为伍,贪生怕死,让无辜百姓替我抵命。我还有何面目去见娘、师父和列祖列宗??“说罢双眼一闭,腿脚一蹬,咕咚一下,居然真的一头栽进了水里。
贝衍舟懒得理他,心道,这多大一点小事,争得跟我真的污了他清白似的,演什么贞洁烈女!没一会儿就得自己浮上来挣命。可夜风习习,湖水汤汤,半晌也没见人影。这才慌了手脚,叫道:“喂!你别玩了,我可走远了!”可哪里有回应?水上连个气泡也无。他又叫道:“你要逃跑,我又没捉着你。会闭气泅水,也不能从这泅回岸边。”又想一想,跺脚道:“糟糕!这人直楞筋的,我干嘛把他想聪明了?”脱去外袍,飞身入水。他自幼生长在水边,水性自然好得出奇,身形如游鱼一般,向水深处潜下;没多久便一把抓着文方寄的脚脖子,将他拖上水面。原来他居然颇为硬气,自行闭了气封住穴道,沉到水中。心中大惑不解:这家伙真的为了这点小事便要送死,是活得多不耐烦?旁人挣了命想活下去却也不得,在他这就像不懂珍惜还随手挥霍。他将对方口鼻托上水面,后脑上仰,正要想把他拖上船去,突然听嗖地一声,一支箭射入船身,他急忙矮身踩水,只在水面堪堪露出鼻孔,躲在船后。见不远处一艘蓬船驶来,船头立着个弯弓持箭的汉子,探身瞧了瞧他们那艘小船上,转身喊道:“大哥,没有人,是艘空船。大概是松了绳锚飘到这里来的。”
船舱里有人答道:“没人便好,省得又多一场麻烦。”说话间走了出来看了看四周憧憧山影,问那持弓汉子道:“去弇洲还有多远?”
那汉子拿出一个小小罗盘一般的物事,皱眉道:“大哥,这个真的管用吗?那弇洲不过是个小岛,还能自己跑了不成,我们为什么不去问问当地土人……”
贝衍舟心道果然是来找他家的。他弇洲派擅长打制各种机关道具,当然,不是道具的,譬如小到各类武器暗器、首饰宝盒,大到神像石雕、亭台楼阁也可以打制。制工堪称是奇技淫巧,也有人说是邪蛊巫术。总之,这是别人仿不来的。多少人来这湖中就为了找弇洲岛,可如果窥不到门径,找上十天半个月也只能在纵横的千岛之中迷路罢了。但这几人手中持有他弇洲派的机关罗盘“归星”,这罗盘专门用于指定弇洲岛的位置,那必定得是弇洲派的至交好友才会赠送。贝衍舟自己手里没有送出过归星,那想必是家中父辈师长的朋友或子弟。
若是往常,他在路中遇见手持归星的友人,说不定便船上一叙,领他们过去。可在经过恰才茶馆那一场恶战之后,他的态度便不敢不谨慎;再兼这几人刚才看到小船,居然也要先射箭问候,显得防备之心极重,分明不想让别人看到他们的行踪;刚才要是有百姓恰巧夜渔,那怕是要被他们射死灭口了。 他打量了一下对方的船,托着文方寄缓缓游到船后,打算伺机而动。但也许是移动时活络了这位少爷因为刚才自己闭息自寻死路的法子而导致阻断的经脉,突然咕噜咕噜吐出许多水来,手脚一活泛,便鸭子打水一般,后知后觉地扑喇喇地挣扎不休。这一下响动惊动了那些人,他们喝道:“什么人!”提着灯往水里照来。
贝衍舟扣紧了绑手里头一处机关暗器。只要够快,他能够干掉两个。不过其他得看对手的水平而定。乌篷的舱盖掀了起来,他失望了——船里少说坐了四个人。还有一个躺着。更别提文家小子还拼命挣扎,太过真实的旱鸭子演都演不出来。几个人互看了一眼,把他们俩一手一个都拉了上去。
贝衍舟揣测着他们是什么来头。如果那群人打算乘人之危,在十二家分崩离析之际接管他们的地盘,或者是胤魔八教的——无论哪一边,他们必定要先拉拢弇洲派。这里可是一座离得最近、威力最强的武器仓库,即便自己不用,也要确保它不会为对方所用,否则混战之中,兵器上不占便宜,就是大大的吃亏了。所以他们贝家弇洲派才总是远离尘世,藏身在这千岛之中。贝衍舟叹了口和他年龄不符的长气,心想你们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你们眼里只有我们家花花绿绿的兵刃,暗器,袖剑,打开就会喷射毒雾的盒子,甚至能从裆部射出的小刀都能让你们眼睛一亮。你们渴望的只是杀人术,根本忘记了什么才是真正美好的式样。
有人给了文方寄一拳。那小子抽搐地倒在地上吐水,所有人都在笑。“我在救你!小兄弟!”他们说,又给了他一脚。踢的位置刚好,他差不多把水吐尽了。贝衍舟点点头,觉得这恩将仇报的家伙也是该挨上这两脚。
这时里头另一人道:“你们忙活什么?再不快些,这小子都要臭了。”
贝衍舟探头一看,却认出了来人:那日楼下,他出头在前,疯疯癫癫,谁个不识?正是“折枝梅九”梅逊雪。只是他们八教中各色人等鱼龙混杂得厉害,贝衍舟年纪甚轻,他不自报家门,自然无人识得,因此他认识梅九,梅九当然不认识他。梅九疯疯癫癫,这群人物以类聚,都看上去有些不太正常,那几人中有一个总算看上去稳重些的,就是手里拿着归星罗盘的那个,道:“拿住了两个小娃娃,怕不是一路跟着我们的奸细。”
贝衍舟直翻眼,天底下哪有掉水里把自己淹个半死的奸细?只听梅九道:“跟着我们的本领很好啊,我们先前想方设法都没抓住他,又怎么会掉水里?”
这疯癫傻子倒居然还挺明白,一时间反倒看不出来谁是疯子,谁是傻子了。梅九又问:“骆叔,怎么处理?”
那人叫做罗仁炳,是他们这组里负责拿定主意的。他做了个手势:“虽说没关,可也偏巧。还是除了干净。”
梅九想了想:“你刚刚说是两个小娃娃,有多小?”
罗仁炳道:“十五六岁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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