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多芬（2/2）

宋程这个名字听起来是有些耳熟，我搜刮边边角角的记忆，仍然想不起到底是在哪里听谁讲过。

“因为他向来都是年级第一？”赵圆圆友情附赠又一条提示。

原来如此，宋程，本校知名上进生，小学入校以来连跳两级，一开始便被贴上金光闪闪的传奇标签。考试年年有，各人在光荣榜上起起落落，唯有他，小小年纪，霸占榜首，体会做独孤不败的滋味。区数学奥赛队员，乒乓球校队种子选手。去我们学校打听打听，没有人会觉得宋程优秀到人神共愤，他是优秀到不用再被拿来跟我们一起比较的地步。

只是听这钢琴，他弹得十分不怎么样。发现神童的短处，英雄的弱点，总是利于我这种凡人的心理健康。我略感满足的暗暗一笑，面对赵圆圆又强装淡定，“我知道他学习好，可是我为什么要去认识他？”

“近朱者赤，认识优秀的人就是自己变优秀的开始啊。”赵圆圆又皱起鼻子。

怎么人人都跟我提优秀，好像自己若是胸无大志不知上进，就见不得人的地步。

我耸耸肩，跟赵圆圆走进礼堂，踩过三级台阶，也登上木质舞台。我们的脚步转化为咚咚咚的回响，我试了试像踢踏舞一样踩出急促的节奏，饶是如此大动静，宋程专心致志，一下也没有回头。

赵圆圆竖起食指在唇边，在我卖力乱蹦的功夫，接近了宋程。“舅舅！”她在宋程耳边大喊一声。宋程手一抖，欢乐颂戛然而止在一声刺耳的高音哆上。

“我妈怎么没有告诉我你也在少年宫？”赵圆圆十分自然的与宋程挤在琴凳上。“你在学跆拳道怎么又练钢琴，拜托你少学一点，给我一条活路吧。”

宋程站起来，把凳子让给赵圆圆坐，活动起手指。“我没有乐感，不学钢琴了。今天只是发现这里有架钢琴手痒，想最后试一次看我行不行，结果我果然不行啊。”宋程笑起来，嘴角出现两个梨涡，看起来十分平易近人。那些关于神童人品差的传言是从哪里来的？

赵圆圆胡乱按下琴键，把头甩的让人误以为她下一刻要栽倒在钢琴上，全然陶醉的样子。一首大作癫狂曲弹完，她终于想起来介绍我。“这是陈知之，我同学，他哥哥好像跟你一个班。”

说起陈知明，我终于想起来，大佬陈知明一帆风顺的人生中有一大块绊脚石，小屁孩宋程————他的原话————那根本就是个小孩子，班上人人都要照顾他。

“那他考第一名也是你照顾他？”我问。

陈知明憋红一张脸，嘴硬着回答：“当然，还不是要照顾他的自尊心？”

我递给宋程一个微笑，看看表，想提示赵圆圆课间休息时间快要结束。

赵圆圆眼珠子一转，笑起来，指着我说：“她正练吉他，乐感超级好，老师说她天生一双拨动琴弦的手。”她一副自豪的神情，仿佛老师夸的是她本人。

这话怎么还能传她耳朵里，被人当众这么炫耀，即使是我，也禁不住老脸一红。

舞台下的跆拳道教练突然大喊一声集合，满室噪音顿时被划上休止符。我对宋程说：“很高兴认识你。”一把拉起赵圆圆窜出礼堂。

回到吉他教室时，大家已经又开始练习，各支曲子混在一起，变成一种模糊含混缺乏韵律的震动。琴弦，空气，心脏震动在一起，紧张热闹，一滴滴汗徒劳的耗费在水泥地面上。

与陈知明一起站在公交站台上，黄昏还迟迟未来，太阳光却已经从明亮的黄色变成更温柔一些的橘色。天空有几朵厚厚的浮云，洁白的悬在我们头顶。傍晚来临前，合欢树的香气会变得很淡。我今天选了草莓味的雪糕，心情也是草莓味。

“我今天见到你们班那个宋程。”我跟陈知明闲聊。“他也在少年宫学跆拳道。”

陈知明哦了一声，“我跟他不熟。”

“他除了有些矮，看起来也是个平常人一个。”我继续道。

“他跟你一样大，没开始发育，你还想他能长多高？”陈知明突然开始为他说话。

“他原来是我同桌的小舅舅，辈分挺大的呀。”我没话找话，幸而在我吃完一支雪糕时，公交车来了。

陈知明走到最后排一屁股坐下，把靠里的座位让给我。“你告诉妈我晚会儿回家，我去打会儿球。”

陈知明不知从哪里听到的谣言，跳一跳可以长高。于是雷打不动，每天早晨跳绳五百下，下午从少年宫回家就呼朋引伴去打球，高中生的补习班下课前的一小时，球场可以属于他们。

我则可以占有陈知明闲下来的小霸王学习机，以及他收集的各种游戏卡带，即使技术不好，我仍然坚韧不拔的坚守在电视前，魂斗罗一个关卡够我打一周。

假期即将结束，我仍然没有将魂斗罗通关。

陈知明旁观我的废柴征程，手忙脚乱，一心不能二用，在同一个小兵处屡战屡败。需要前进跳跃进攻的三种操作并行时，必定是我的大坎。我将代表自己生命的一颗颗红心以精卫填海的毅力消耗在同一处，并拒绝陈知明对我施与援手，一定要自己狼狈的完成。

我妈常说，如果我把当初打魂斗罗的劲儿用在别处，肯定能大有作为。这说明一个道理，努力并不是常常都会有结果，很可能一开始选择的方向就错误了。从魂斗罗开始，打游戏成为我的阿喀琉斯之踵，别人可以通过夜以继日的磨练跻身技术流，而我在自创的运气流上一条道走到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