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蓬船听雪(1/2)
江南的冬天,不像北方来得彻底来得猛烈,南方的冷,是一种缓慢却冷到骨子里的冷,风里,裹着银针,要往人多身体里钻。
冬日的天亮的都晚些,推开门,陆婉华向袖子里缩了缩手,抬头看见屋旁的树上,鸟儿起的早,两只喜鹊在打闹,而妙音阁的院子里安安静静,也是,这种地方,热闹的时候都是在晚上。只有陆婉华起了个大早,裹了件自己最喜欢的披风,出了门。
陆婉华要赶去七亭桥边,买李婆婆新出炉的包子。包子没什么特别的,陆婉华就是觉得,这包子的味道,很像她母亲,走之前给她做的最后一顿饭。那年江南闹了洪灾,陆婉华的母亲,不,那时候,陆婉华还不叫这个名字,那个时候,她还被母亲唤作丫儿。因为闹了洪灾,家里附近的几个乡镇,几乎都没了收成。在挨饿了很久后的某一天早上,母亲给她带了几个包子回来,当时觉得,那简直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再然后,丫儿就被母亲送到了这里,变成了陆婉华。
李婆婆年纪大了,包子做的不多,买的人不少,其实陆婉华平日里也是懒的,只有突然兴起的时候,才会特地早起,来买这刚刚出炉的包子。
“李婆婆,来笼包子。”
李婆婆不好意思的笑笑:“诶呦,姑娘来的不巧,包子刚刚卖完了。”
来晚了,陆婉华垂下了头,耸了耸肩上的披肩,将手放在嘴前,哈了口气,白雾在空中散去。忙来忙去,还是来晚了。陆婉华也不恼,世间的事,大都如此,想要的,多是得不到的。可是突然一个清瘦的男子挡住了陆婉华的路,向她问道:“姑娘可是想吃李婆婆家的包子,我多买了些,吃不完,不知道姑娘可愿赏脸?”
挡住去路的那人,脸上有棱有角,五官分明,一双剑眉下的眼睛最是有神。
陆婉华虽然从小在青楼楚馆这些地方混着饭吃,但是最不爱与人搭腔,连妙音阁里的妈妈都说,祖师爷不太赏她饭吃,只让她在一旁弹曲伴乐之类的活计,其实就跟阁里的粗使丫鬟地位差不多。但是陆婉华不知道为什么,那天看着眼前这个捧着包子,说不上俊俏的男子,自己怎的就神使鬼差的跟着他走了,大概是天色未完全大亮之前,那暧昧的暖色阳光,晃了她的心神吧。
陆婉华总觉得,馆子里的日子虽然说的上安稳,但是最是难熬。有时候,她会独自望着窗外很久很久。她想起小的时候,虽然总是吃不饱也穿不暖,但是日子却觉得过的舒坦。春日里会帮着家里大人下地,偷懒的时候会去山上采花,夏天会学着去下水摸鱼,秋天割麦冬天捡柴。而在馆子里,无论外面是什么样的光景,无论是天上掉金子还是下刀子,一年到头,都是唱的同样调子的曲儿。
馆里的妈妈说过,只要这世上还有一个喘气的男子,就短不了她们一口吃的。陆婉华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觉得妈妈可怜,因为她这辈子就是这样过来的,想到这里,陆婉华也觉得自己可怜,因为自己这辈子,可能也要这样过去。
陆婉华给自己泡了杯茶,因为人们说,茶是养人的,但是陆婉华其实不喜欢喝茶,无论别人怎么说,茶的回甘如何如何美味,但是陆婉华入口都是觉得苦的。苦的东西她都不喜欢,小时候吃了太多的苦,再吃苦的,心里会难受。但是她会给自己泡茶,因为她觉得,无论怎么样,也要对自己好一点。
茶叶在杯子里浮浮沉沉,浮浮沉沉,最终是在杯底安静的聚在了一起,没了动静。
那天早起的时候,下了雪。
对于临安来说,下雪是件稀奇的事儿。冬天虽然冷,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雪到了临安大多都化成了绵绵的雨。但是那天陆婉华起来的时候,看见门前树上枝桠,盖了一层白茫茫的绒雪。那句诗怎么说来着,千树万树梨花开,当真妙笔。
陆婉华给自己起了个火盆,天要是太冷,她的手指便伸展不开,弹错了音,惹的客人不高兴,她的晚饭就会没了着落。晚上她要去佟员外的家里弹曲,富贵人家的宴会,可是个美差,不能出岔子。
雪下了一天,晚上的时候,积雪已经可以埋过脚踝。
去佟员外家,走的是水路。窄窄的渡口,铺的是青石板,积了雪,踩上去,咯吱咯吱地响。打更的敲了梆子,吆喝着穿堂过巷。梆子声一响,整个城,就安静了,像是熟睡在了夜里。
船夫看着岸边站着的陆婉华,把船靠了岸,用蹩脚的官话,问她到哪里去。
“到城东的佟员外家中去。”
陆婉华正准备上船,却看见旁边又来了一人,那人好似认得她,上来就就问她说:“陆姑娘也要去佟员外家里吗?”
陆婉华仔细一瞧,瞅着他那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才想起这是那日慷慨地请了自己一顿包子的男子。倘若第一次一同吃饭还能称得上是缘分,那这第二次一同坐上渡船,陆婉华便觉得自己简直是被鬼迷了心窍。
外面的雪还在下,两人躲在船上的篷子里。没人说话,船上很安静。只能听见撑船的竹篙划过水面,听见彼此的一呼一吸,听见雪落在船蓬顶上。
气氛安静得有些暧昧,所以总教人想无端地找些话题。那男子先开了口:“听刚刚姑娘的口音,不像是临安人。”
“恩,我家里还要往南边去些。”
“姑娘去佟员外家做什么?”
“弹点小曲,混口饭吃。”
大概是觉得这么一问一答的,尴尬又无趣,男子本想是不再多话,但是这一次,倒是陆婉华想多问些:“你又是哪里人。”
“原本是乌镇的,前几天从启安来,来做些小生意。”
“乌镇,是个好地方的。”
“江南,自然是哪里都好,烟波桨声里,处处是江南。”本是首思乡的诗,被他这么一改,全然没了原本的哀伤味道。
“乌镇那么近,这次来回去过了吗。”
“没有。”“怎么不回去看看?”
“前些年,家乡闹山妖,认识的人都搬走了,回去了也找不着人了。”“也是,说是对家乡牵挂,不如说是对家乡人牵挂,没了人不回去也罢。”
“姑娘这话,说的颇有深意。”
“哪有什么深意,胡说罢了。”
“姑娘呢?”
“嗯?”
“姑娘,回去过吗?”陆婉华没有说话,瞧着船外的雪,濛濛的雪,落在树上,落在临安人家的屋顶上,落在七亭桥上,落在船蓬顶上,落在游子们的肩上。
“我不该问的,提到姑娘伤心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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